“可有證據?”周卿顏淡然地問,似是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王夫人將傅延截獲袁仁義與盜匪勾結書信、袁仁義與皇城的秘史往來、袁仁義誆騙傅延朝廷將派人屠城、袁仁義鼓動傅延棄城逃走等事一一詳稟,但實證唯有傅延可知。


    傅延一死,死無對證,袁仁義犯的是滿門抄斬的大罪,他自是不會認罪。即使他認罪,皇城裏的那個位高權重的幕後之人,亦不可能輕易扳得倒。


    即使扳不倒,也要折一折他的羽翼,絕不可能讓此等禍國殃民的弄權之人,全身而退。


    死亡、饑餓、無助……周卿顏腦海裏翻騰著那場慘烈戰事的血腥場麵,哀嚎聲震耳欲聾,恐懼如幽靈般烙入心髒。


    軍糧被偷襲的敵軍焚燒殆盡,支援的糧食遲遲未到,忍饑挨餓三天三夜的將士,在戰場上廝殺數日,直到油盡燈枯,癱坐在茫茫血泊之中……


    等死!


    周卿顏隻覺腦海裏“騰”的一聲,一股赤紅的血流湧遍全身。他的瞳孔裏盡是血色,他在心中暗暗起誓,那些為國浴血奮戰、同他出生入死的將士,絕不能枉死。


    犯我逆鱗者,必誅之!


    ……


    周卿顏命嚴長史盡心保護王夫人,疫病當前,喪儀作罷,吊唁從簡,翌日便將遺體與雪娘一起下葬。


    至於袁仁義,不必枉費精力去審問,這種人若看不到生的希望,是絕對不會指認幕後主使,周卿顏自有辦法撬開他的嘴。


    安爍精疲力竭地呆立在院中,承受多番突如其來的打擊,耗光了他全部的氣血。


    愣了好久,直到太陽漸漸西沉,他才緩緩來到寢房裏,望著孱弱的雲攸,轉眼看看被風吹得“吱呀”作響的窗扇,沉聲道:“起風了……”


    房門無聲無息地敞開,正在發愣的安爍毫無察覺,直到門口冰冷的聲音響起:“窗戶也不知道關一下,怎麽照顧病人的!”


    楊延霖端著湯藥,輕捷地跨入室內,順手關上房門。看了眼呆若木雞的安爍,不覺慚愧一笑:“王爺去歇息吧!”


    他幾步走到床榻前,在雲攸耳邊輕喚一聲,“吃藥!”


    安爍不可置信地向後一退,桌案上的杯盞“啪嗒”掉落在地上,他抬起頭,眼裏充滿驚疑。


    此時,他才意識到,楊延霖騙了他。


    “我來吧!”安爍的手伸向楊延霖,欲奪過藥碗,可對方並未理會,徑自給雲攸喂藥去了。


    見安爍在一旁魂不守舍,雲攸輕聲安慰道:“我已無大礙,楊醫官很是細心,王爺且放寬心。”


    “王爺有何不放心的?我給王妃上藥、包紮傷口、擦拭身體、換藥更衣,未有絲毫懈怠……”


    楊延霖話未說完,安爍奪過他手中的藥碗,“砰”一聲擱在床榻邊的案幾上,扯著楊延霖的衣領,將他拽出寢房。


    安爍一腳踢開書房的門,將楊延霖推進去,反手關上門,擺出一副甕中捉鱉的架勢。


    還未等安爍開口,楊延霖譏笑道:“王爺為何動怒,怒我看遍王妃酮體?可我真是未有眼福,王妃形如土偶,真替王爺惋惜,行房事亦了無情趣吧!”


    “孟浪之徒!”


    安爍厲聲喝道,伸手將楊延霖胸前的衣襟拽成一團,兩人怒目相對,安爍再用力,對麵的人扭著身體向後掙,拚命想要擺脫安爍的“魔爪”。


    “嘶”一聲,楊延霖胸前的衣襟被扯下,滑落到腰間,春光乍泄。


    楊延霖下意識地抬手遮住胸口,也難擋那傲挺的兩峰雪白,嬌媚誘人的曲線盡顯在安爍的眼前。


    “你,你是——女——人!”


    安爍猛地轉過身,垂下腦袋不出聲,仍然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楊延霖頓感羞臊難當,緩緩揪扯起衣襟,身體竟如情竇初開的少女一般躍動不止。


    “此事千萬別告訴王妃……”


    安爍話音未落,楊延霖頓時收起嬌羞,捂著嘴嚎哭著跑出書房。在經過雲攸的寢房時,特意停下來在門口喊了一聲:“王爺,你如此輕薄我,我可不活了,嗚嗚!”


    安爍氣急撫胸,急促地喘著氣,邁著沉重的步伐,衝進雲攸的寢房,牙關咬得咯吱直響,斷斷續續解釋道:“我……沒有……你相信我,我隻是碰了她一下……不,沒有碰她……”


    雲攸身體不適,實在沒有精力理會安爍,隻是淡淡地抿下嘴唇,表示自己無心卷入他與楊延霖的是非之中。


    安爍卻把雲攸的表情理解成——失望、哀怨、悲戚,所有他腦補出來的雲攸應該有的反應。


    她該不會以為我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


    她該不會覺得我薄情寡性?荒淫無度?始亂終棄?


    ……


    安爍在床榻邊搓著雙手來迴踱步,仿若五內俱崩,一副生無可戀的頹態。


    “你若喜歡楊醫官,娶了她便是,我看得出來,她對你……”


    安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不該是雲攸作為一個妻子能說出來的話。


    且不說他“隻傍青山不染塵”的清白秉性,斷不會做出此等有違倫理綱常的齷齪事。


    安爍目光呆滯,毫無神采,隻有無限的空洞,好像被掏空了魂靈一樣。


    他暗自揣度,雲攸定是對他失望至極,才會說出這種戲謔之言。


    “我以為她是男人,才出手不知輕重,誤扯下了她的衣襟,我絕不是有意為之!”


    安爍一字一頓地解釋,眼眸中盡是真誠。


    “你現在才知道她是女人?”雲攸半信半疑,不過她連懷疑的力氣也沒有,側身蜷進角落裏,隻想靜靜地待一會兒。


    “原來你們都知道她是女人!”安爍如夢初醒。


    這下,他更解釋不清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找楊延霖親自來解釋。


    安爍惶惶不安來到西院,敲開了楊延霖的房門。


    待安爍一抬頭,她微微一笑,全然沒有氣惱之色。


    楊延霖將安爍請進屋內,探出頭向門外環視一圈,才放心關上門。


    安爍見慣了她痞裏痞氣的模樣,此時猛地一見,心裏猝不及防像被咂了一下,神情一沉,臉色很是難看。


    “少主!”她恭敬地躬身行禮,“主人想要見你。”


    安爍頓時一愣,望著她雙手遞上來的密函,瞬間謹慎起來。


    “山雨欲來風滿樓。”


    “煙波江上使人愁。”


    兩人對上密語,安爍長籲一口氣,接過密函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你到底是誰?”


    “迴少主,我是楊靜慈,楊延霖的胞妹,他尚有要事要辦,我隻好替他來。 ”


    楊靜慈與楊延霖乃雙生子,龍鳳胎,故女扮男裝無人察覺。


    這幾日,她想盡辦法接近安爍,傳遞密函,但安爍總躲著她,實在難以尋得機會。


    故此,她不得不出此下策,逼得安爍親自來找她。


    楊靜慈本以為安爍會為她的機智,而讚許幾句。


    沒想到,安爍劈頭蓋臉責備起來:“你送密函,尋個時機給我即是,為何要自毀清白?更重要的是,傷了雲兒的心。”


    “雲兒?王爺何時對那個假王妃如此親昵,據我所知,你們尚未圓房,而且你還討厭她。”楊靜慈不悅地說,方才的恭敬謹慎全然消失不見。


    “誰說我討厭……”安爍氣急,說了一半的話又咽迴去,他冷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沒有必要解釋。


    “你們監視我?”安爍這才頓悟到關鍵問題,“是琅伯?西嶺坡的那場大火也是你們所為?”


    楊靜慈不置可否,但她冷漠的表情,讓安爍渾身發毛。


    “你們差點燒死我?”安爍一腳踢在桌角,“你們是何目的?燒毀糧食和藥材,滿城百姓絕望等死,我如何與陛下交代?你們這是沒打算給我留活路啊!”


    “主人說過要給你點教訓,但那場火不是我們放的,是皇城裏的人,他們要殺的人是王妃,誤打誤撞燒毀了糧食和藥材……”


    楊靜慈強裝鎮定,但她知道安爍聽了,絕對鎮定不下來,這是殘酷的事實,也是他必須麵對的事實。


    “你如何得知?”安爍凝神屏氣,額頭上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竭力用平緩的語調問。


    “火燒起來時,琅伯就躲在馬車下,他聽見那夥人的首領說的。”楊靜慈雙手端上一個琉璃盞,“少主,喝茶。”


    安爍擰眉沉思,少頃,猛拍桌案:“琅伯這些日子,一直被周卿顏留在福如客棧照顧重症患者,難道是被懷疑了……”


    楊靜慈愣了愣,仰首將茶一飲而盡,會意地冷笑起來:“不止琅伯被懷疑,這些天,也有人在秘密監視我。還有你,恐怕你萬分信任的周卿顏,也瞞了你不少事。”


    她的話音落下,兩人俱都無言。良久,安爍才沉沉地歎息一聲,含著苦澀喃喃自語:“他不信任我,我不怪他,我不是也藏著天大的秘密嗎……”


    楊靜慈朝安爍微微欠身:“少主不必過慮,待您稱王,周卿顏隻會是您腳下搖尾乞憐的狗。”


    “住口!”安爍猛地摔碎手邊的杯盞,一雙秀目通紅,仿佛要冒出火來。


    他尖聲喝道:“周卿顏也是你能詆毀的?記住,不管我將來變成誰,周卿顏永遠是我的朋友,你們休想動他分毫……”


    楊靜慈臉色煞白地欠身道:“少主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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