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周卿顏啟程送周老將軍返迴廢丘縣駐地。


    臨行前,他先去看望了太子妃,她傷勢見好,氣色卻不佳,太醫說她再休養半月即可恢複元氣。


    好在,周卿玉心情還不錯,她說太子自她受傷後,很少迴東宮。


    周卿顏猜想,應該是太子的潔癖作祟,雲攸到過東宮後,“不潔之人玷汙東宮”的心理暗示,令太子心中至今尚有陰影。


    不過如此甚好,周卿玉也落得清靜,眼不見為淨,太子一輩子不迴東宮才好!


    周卿顏三日未見雲攸,這幾日他忙著去探望陣亡將士的家眷,心緒極為不佳。


    柳鶯巷三百多戶人家,皆為老弱婦孺,青壯年男子皆戰死沙場。此地宛如人間地獄,哀嚎聲不絕於耳。


    亂世人,不如治世犬……


    周卿顏心歎,僅是發放銀兩遠遠不夠,得為年輕人謀得生存下去的營生,得為孩子開學堂……可他微薄的俸祿,隻是杯水車薪。


    想著想著,周卿顏七轉八彎,來到麟王府。輕躍上圍牆,騰空飛入院裏,輕車熟路地轉入西廂房,卷起衣擺,斜身正要跳窗入內,卻聽見裏麵狂放的笑聲。


    “哈……哈……哈……你一聲不響離開我與師父,就是為了這一口炙鹿肉?”雲攸笑著笑著,眼淚奪眶而出,不知是太好笑,還是太心酸。


    桌案上,冒著熱氣的羊肉餡餅、香味撲鼻的醬牛肉和炙鹿肉,讓雲攸想起小時候,孫植從未吃過肉,好不容易捉到一隻斑鳩,還被師父放走了。


    雲攸與孫植離開廢城之前,都未開過葷。孫植被周卿顏騙去茶樓吃了一次炙鹿肉,便頭也不迴跟著周卿顏跑了。


    他下定決心,這輩子要頓頓吃肉,哪怕是掉腦袋,也要在死前美美地吃一頓肉,做個撐死鬼也比餓死鬼強!


    見雲攸隻吃大紅棗,對他帶來的肉瞅都不瞅一眼。忍了半晌的孫植不再假裝斯文,伸出手去,抓起一塊炙鹿肉就往嘴裏塞。


    孫植接連吃了好幾口,突然停下來,眉頭一蹙,道:“你日日在戰場上撿男人,就指著撿個富貴的,萬一看上你,就飛上枝頭做鳳凰了。可你為何偏偏嫁給麟王,還不如嫁給我呢?你肯定是被他聽起來富貴的頭銜蒙騙了,其實他……”


    “砰”一聲,門轟然打開,周卿顏麵色陰沉,兩條劍眉倏然扭結,冷冷喚一聲:“孫太醫,你過來!”


    雲攸嫣然一笑,站起身剛要說話,卻被對麵的人無視。周卿顏未看她一眼,轉身消失在晦暗之中。


    周卿顏領著孫植,在布滿青苔的迴廊上來迴踱步。孫植埋首緊跟在他身後,大氣都不敢喘。前麵的人突然停下,孫植一不留心徑直撞上去。


    周卿顏下意識地提劍,頂住身後的人,孫植身體一僵,臉頰的肌肉在微微抽動。


    幸虧撞上的是劍鞘,否則……不過胸口還是疼痛,前麵的人是用了幾分力道的。孫植直覺告訴自己:他得罪了將軍。


    孫植賠笑道:“將軍,下官隻是受太子妃所托,過來瞧瞧玲瓏姑娘的傷勢,下官亦擔心王妃頭上的傷,所以……”


    周卿顏驟然向前,伸出長臂攬過孫植的脖頸,微微一用力,把孫植拽到麵前,神神秘秘地在他耳邊輕聲道:“你若再與王妃胡說王爺之事,或本將軍的事,就把你的嘴碎縫起來,你就再也吃不上炙鹿肉……”


    孫植猛地捂住嘴,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周卿顏突然鬆開他,他渾身癱軟無力,踉蹌兩步,腳步淩亂地跑出王府。


    周卿顏坐在枯樹下的石凳上,望著天邊初升的紅日,他身上的黃金鎧甲在若明若暗的光線中折射出挽歌般悲壯的神韻。


    波雲詭譎的朝堂、暗箭傷人的戰場、陰險莫測的人心……他本以為,雲攸的心是一片聖潔的淨地,是他逃避殘酷現實的“南山”。


    他與雲攸緊緊相依的溫暖猶在手心,但此時卻驟然襲來一陣寒意,將他的心冰凍。他不覺冷笑一聲,此時他恍然明了,原來雲攸救他,是為了“飛上枝頭做鳳凰”。他付諸真心,卻被當成“高枝”。


    這是對他的辜負!輕視!褻瀆!


    虎豹不堪騎,人心隔肚皮!


    他驀地起身,臉上浮起堅定和決絕的神情,大跨步走出府門。


    周卿顏走了,少則三月,多則半年,雲攸竟然還是從阿木口中得知的。


    阿木被周卿顏留在麟王府保護雲攸,雖然他誌在殺敵,但想到能陪在周卿玉左右,便欣然接受了。


    雲攸傷心了一日,慪氣了一日,疑惑了一日,第四日便釋懷了。


    將軍身係天下子民的安危,他未與我告別,未留下隻言片語,定是情勢緊急。來日方長,我又何必杞人憂天。


    紅梅露蕊,春日正好。雲攸將從廢城帶來的藥草種子、種苗和肥土全部翻出來,在府外荒蕪的跑馬場背壟培土,種下玉竹、半夏、三七、芍藥、黃精、白芨、龍牙百合、牛蒡……


    阿木身體已經痊愈,喜滋滋地充當雲攸的差使下人,弄來幾十隻小雞仔、一籠兔子和三隻羊。


    院子裏的枯樹,被阿木一隻手連根拔起,種上從將軍府後院挖來的海棠、春梅和桃樹。荒草亦被清理,種上牡丹、玉簪、繡球、紫薇……


    有些事,忙著忙著就忘了,忘著忘著便忙下去了。


    別後不知君遠近,故欹單枕夢中尋。


    雲攸卻無法忘卻,每日無論多麽疲累,都要給周卿顏寫一封書信。


    安爍親啟!


    夫君:


    念汝之心,言不多深,當比天高,如海又深!


    雖未交頸而臥,覺身在汝左右,覺與君為一體。


    當汝賞月時,我亦在這朗朗盛世的某個角落,與汝沐著同樣的月光。


    當汝入眠時,我亦感受著拂過你的清風,聞到從汝身側飄過的花香。


    當汝歡喜時,我亦沉醉於歡喜的空氣中,徒手捕捉汝銀鈴般的笑聲。


    當汝悲戚時,我亦在淚珠中映出汝之身影,捧在溫熱的手心中安撫。


    ……


    書信未有迴音,單相思多少淒涼,猶在深夜,夢又不成燈又燼。


    阿木於心不忍,從將軍府取來酒,捎帶上住在耳房的安爍,人多更盡興。


    “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雲攸舉起酒盞,一飲而盡說:“我洞房夜未飲的合巹酒,今日一道補上!”


    “來,我與你飲交杯酒,如何?”阿木舉起酒盞,與雲攸互飲一盞。爾後仰頭向口中灌酒,飲如長鯨吸百川。他這一口很長,隻聽得咕嘟咕嘟直響。


    雲攸似是察覺到阿木“良人嫁作他人婦”的悲戚,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雲攸麵頰微紅,眼神迷離地抓住安爍的手,伸向阿木的肩膀,衝安爍嘟囔道:“你們兩人為同一人傷神,你看起來已然釋懷,來,你勸勸阿木!”


    安爍愣了一下神,倏忽縮迴被雲攸緊緊拽住的手,隨即頰邊浮現苦笑,爾後無奈地起身,無意間踩到腳邊的空酒壇,身子一斜,倒在雲攸懷中。


    雲攸眯著眼搖頭晃腦,捧著安爍的頭,像是抱著酒壇一般。她許是醉了,埋首在安爍額上一頓猛吸,抬首一抹嘴:“好酒隻應天上有……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雲攸清眸不染半點塵埃,與安爍相對而視,此時無聲勝有聲。


    安爍猝不及防,臉一陣發燙,雙手無處安放,隻抵著桌案,身體僵在那裏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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