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王府偏房內,雲攸一邊喂阿木服藥,一邊翻看她的疑難病症手記。在他喝完湯藥後,雲攸向他口中塞進一顆蜜餞。


    “雲姐姐,答應我,讓我來試毒,我信你定能研製出解藥……”


    雲攸眉頭緊鎖,一時不知該如何迴答阿木。箭矢上的毒極為罕見,若查不出毒源,根本無法解毒,唯一的辦法就是用阿木的身體來試毒,在他體內注入毒物,依循症狀分辨毒源,但危險極大。


    雲攸凝視著十幾歲光景的阿木,純淨稚嫩的麵龐,生得靈秀絕倫,如此軟軟糯糯的小可人兒,讓她如何下得了毒?


    這世上若有人這般待我,此生足矣……雲攸長籲一口氣,暗暗思忖,埋在心底的話不經意脫口而出:“太子妃身邊有如此多愛她護她的人,真心令人羨慕!”


    阿木神色黯然,輕聲道:“有何可羨慕呢?她再也做不了周卿玉,那個恣意灑脫的女孩,想嫁的人嫁不得,不想嫁的人……”


    “她想嫁的人是王爺吧?”雲攸垂眸低聲道,拽住阿木的衣角,在手指上盤成一個結。


    阿木點點頭,驟然察覺雲攸的異樣,又搖搖頭,“撲哧”一聲笑出來。


    “哎呀,不是這個王爺是那個王爺……”阿木把舌頭繞打結了,也沒有解釋清楚,這實在是很難解釋,一不小心就露餡,對他這個嘴巴笨的人,實在是為難至極。


    “我是說,卿玉想嫁的不是你的夫君,是安……小九,你夫君的皇兄!”阿木著急地解釋,周卿顏占著“麟王安爍”的身份,他隻能用王爺的小名來搪塞雲攸,也不知能否蒙混過關。


    顯然,雲攸願意相信阿木的話,女人都願意相信自己想聽的話。


    半晌,雲攸抬起頭,對阿木淡淡微笑道:“為何所有人都喜歡稱‘王爺’為‘將軍’?不喚他‘王爺’,喚我‘王妃’,聽起來別扭,總覺得我是安……小九王爺的……妻子!”


    阿木神思恍惚,停了片刻,慢慢地說:“這……兩個王爺住在一起,難免混淆,所以……你家的王爺上過戰場,習慣了別人稱他將軍,而且聽起來威風凜凜,長此以往,大家就……”


    雲攸點點頭,那雙迷茫的眼似乎變得通透明淨,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穩沉靜。


    阿木卻心虛地低下頭,臉頰微微泛紅。


    雲攸摸了一下他的額頭,確定他身體無恙後,方又把試毒可能出現的症狀細細講了一遍。


    阿木堅定的心沒有絲毫動搖,反而是他的一句“不讓我試藥,我和卿玉都得死;讓我試藥,至少可以救活一個人”說服了雲攸。


    一整天,雲攸都在她從廢城帶來的瓶瓶罐罐間穿梭。安爍得知他們要徹夜研製解藥,便命琅伯在一旁候著,幫襯一番。他也不再去偏房與阿木擠一張床,畢竟那是為了便於琅伯照顧兩人,現下他身體漸好,便迴到東廂房休憩。


    在安爍心底,他並不想見雲攸,歸根結底,是不知如何與她相處。


    雖然未曾謀麵,亦未喝合巹酒,尚未洞房,但他們畢竟是名義上的夫妻,他無法像對待陌生人一般,與她共處一室。


    也許是受到宮裏那些流言蜚語的“蠱惑”,安爍對雲攸亦存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偏見”,刻意的疏遠,也許是他發自本能的厭惡。


    畢竟,雲攸就是父王用來惡心他這個棄子的工具。


    翌日清晨,昭陽宮後院石亭。


    周卿顏站在亭外,垂首而立,他雙眼布滿血絲,額前幾縷散亂的發絲輕擺搖曳,一副徹夜未眠的憔悴模樣。


    亭中端坐的人著一身雍容雲英赤黃裙,頭戴同心七寶釵。此時,她輕撥纖手,撫摸懷中的黑貓,清冷的臉上遊動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發髻上的黃金步搖,閃動著尊耀華貴的刺目光芒。


    “微臣參見皇後娘娘。”周卿顏上前一步行禮,“禦林軍統領張堯昨日抓到一個私用飛虻箭的侍衛,此箭蝕骨腐肉,早在十年前已被禁用,前日此箭再次出現,竟然是用來射殺太子妃……”


    皇後眉角微動,臉上泛起不易察覺的漣漪,轉而又恢複沉靜。她微微側身,將黑貓交予身邊侍女,揮手摒退左右。


    “據那侍衛招認,是鄭賀指使他,在飛虻箭上塗毒,趁亂毒殺太子與太子妃,禦林軍副統領鄭賀,在來東郯國之前,名叫紮西淄,是皇後娘娘在南詔國的故人,不知……”周卿顏淡淡地說,仿佛是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皇後迴過神,觸及周卿顏淡漠的眼神,掩下失態的神色,漫不經心道:“沒想到周將軍駐守邊疆這些年,對皇城諸事了如指掌,本宮奉勸將軍,手伸得太長,小心被人斬斷!”


    皇後話音落地,恭謹立在一旁的周卿顏便知她是幕後主使,不再掩飾心中的怒火,慍色道:“若皇後娘娘賜予解藥,一個時辰之後上朝,下官絕不與陛下提鄭賀之事。”


    “此毒乃南詔國雨林巨蟒之毒,並無解藥,且本宮從不受人脅迫,你抓了鄭賀又如何,他即便是死,也斷然不會招供。”


    周卿顏輕“哼”一聲,眼底微有戲謔之意。他轉身與身後的黑衣侍衛說了句話,那人便匆匆離去。


    一陣風吹過,亭裏飄進幾片桃花瓣,一片落在皇後身上,恍惚望去,有種吹不散的肅冷。


    周卿顏垂首黯然道:“鄭賀意圖毒殺太子,死他一人;若南詔人意圖毒殺東郯一國儲君,那就是南詔妄圖摧毀兩國友好盟約。以蕭貴妃睚眥必報的秉性,南詔國再難有安寧之日……”


    皇後垂目思量須臾,再凝視周卿顏,想起她出嫁時便是少將軍這個年歲,千裏迢迢從南詔國乘舟而下,翻山越嶺,來到偌大的東郯國,住進這小小的宮闈,再也沒有離開過。


    周卿顏見皇後眉眼愈漸暗淡,心中了然,便上前一步,躬身道:“若戰事再起,丁憂罹難,倒懸塗炭。頹牆覆屋,無片瓦以安身;斷炊絕粒,有饑寒之困頓。至於生死離別,不可勝數。皇後娘娘為兩國安寧而來,受萬千子民拜謁,斷不會……”


    “罷了,罷了,毒源本宮已告知,能否解毒就聽天命吧!”


    皇後起身欲離開,周卿顏退出亭外,立於石橋頭,正好擋住皇後的去路。


    “皇後娘娘,毒源世上罕見,唯有麟王妃一人可解此毒。但太子誣陷麟王妃乃下毒之人,雖已證清白,奈何後宮眾人傳言麟王妃乃汙穢低賤之人,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下官懇請皇後娘娘平息謠言,以正視聽。”


    周卿顏一字一頓地說,字字擲地有聲,不容置喙。


    “噢?”皇後略帶挑釁地盯著周卿顏,驟然向前挪步,對麵的人不得不後退一步,邁上石橋台階。


    “如何平息謠言?想必將軍心中已有了主意!”皇後倚靠石橋花檻,凝望平靜的水麵問道。


    “杖責始作俑者,以儆效尤,從此宮中再有人散布謠言,無論身份,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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