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雲攸傷勢見好,心境亦豁然開朗。


    山穀晴空朗闊,浮塵滌淨,萬物清明。


    一大早,周卿顏將雲攸抱上一匹雪白駿馬,從背後緊緊摟住她的纖腰,縱馬疾馳,不時驚起飛鳥橫空。


    大片鬆林掩映一條峽穀密道,密道時寬時窄,行至一處溪澗時,高聳的兩座石峰擋住去路。


    周卿顏攔腰抱起雲攸,騰空躍升,穩穩落在兩山之間的狹窄縫隙前。


    他挽著她的手,摩挲著她指縫間的老繭。


    兩人側身緊貼著石壁,一步一挪勉強從縫隙中通過。


    眼前的景象,讓雲攸頓感驚世駭俗的震撼。


    五步一座瓦舍,十步一座亭閣;長廊如帶,迂迴曲折,屋簷高挑,像鳥喙一樣在半空飛啄。彎彎轉轉,曲折迴環,如水渦一般套連,巍巍峨峨,數不清有多少座。


    這裏儼然一幅茅舍良田、美池桑竹的和美畫卷,炊煙嫋嫋,花木成畦,時聞雞鳴狗吠、童子戲蝶。


    周卿顏帶雲攸登上一處緩坡,坐上藤蔓花枝盤裹的秋千。


    秋千像被巨大的外力吸引,倏忽蕩進瀑布裏,於高高的岩壁上懸瀉傾掛,似巨幅水晶珠簾淩空飛落,聲如奔雷,澎湃咆哮。


    雲攸從瀑布中疾速蕩出,蕩得越高,視野越開闊,山川蒼穹盡攬麾下。如夢如幻,她頓感全身潤澤出涓涓細流,從萬千毛孔中歡欣淌過。


    “夫君如何尋至此處?”雲攸揉了揉眼睛,在確定這一切不是夢境後,莞爾掩嘴嬌笑,臉龐嫣紅。


    周卿顏挽起衣袖,小心擦拭雲攸濕漉漉的發絲,故作嗔怪道:“早知你如此膽大,就不遣人在此置秋千,嚇得吾……”


    周卿顏答非所問,雲攸不再追問下去。噗嗤一笑,撲上去軟玉溫香貼在他身上,胸前濕漉漉的衣袍在周卿顏身上一頓瞎蹭,故意把他的衣袍也弄濕。


    周卿顏故作躲閃,手卻忍不住把她摟得更緊,緊得兩顆心仿佛揉在了一起。


    夜裏天氣驟然轉寒,唿嘯的狂風卷起漫天花瓣。


    周卿顏深情凝望著床榻上淺眠的雲攸,輕撥琴弦,奏一曲《殤君》: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我願化蝶落在你肩上,朝朝暮暮,聽你訴衷腸。無關遲暮,不問翻覆,生生世世,都要做彼此的影子。


    雲攸聽出曲中哀傷,心中不解,便起身坐到周卿顏懷中,摟著他的脖子,抹平他的皺眉說:“我的夫君啊,喜事將近,為何愁眉不展?”


    周卿顏捏一捏她嬌嫩的臉蛋兒,沉聲說:“吾與父王感情淡漠,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大婚之日難免冷清,恐怕你會被宮人怠慢……”


    “無礙,殿下亦知我向來不需下人服侍,隻要殿下不怠慢我,旁人就隨他去吧!”雲攸毫不在乎,心情全然不受影響。


    “府上與吾同住的還有皇兄,管家琅伯,他們與你尚不熟識,若待你冷淡……”


    “無礙,殿下的家人亦是我的家人,我相信過不了多久,他們也會與我為善,待我如同親人。”雲攸望著眼前這個憂心忡忡的男人,瞳色幽深難覓其中深意。


    傷感、落寞、無措……交織成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明日就要啟程迴朝,周卿顏心中百感交集。


    他本想帶雲攸私奔,隱居於此,做個不問世事的散仙,遠離朝廷紛爭、硝煙疆場、世故人情……


    奈何家族的榮耀、肩上的責任和牽掛的人,羈絆了他的美夢。


    浮生若夢,若夢非夢,浮生何如?如夢之夢。


    莊生夢蝶,惑然不知是蝶入己夢還是己入蝶夢,或許二者本無區別,隻是偶爾同入一夢,自以為演一場生死,卻不過是夢中臆想。


    白色駿馬,大紅花轎,纓絡霞帔,紅綢錦色,十裏紅妝,舉國皆慶。


    東郯國都城,每個百姓家,皆張燈結彩,掛上燈籠紅綢,以賀太子大婚。


    聖上更是下旨,減免百姓賦稅一年,大赦天下。百姓無不奔走相告,喜逐顏開,好似,太子大婚,便預示著一個新的太平盛世即將誕生。


    永德帝服通天冠、絳紗袍,禦座西向。皇太子親迎太子妃,車輦由長安門入。


    群臣拜見,百官朝賀,曰:“恭惟皇太子嘉禮既成,益綿宗社降長之福。”


    周卿顏從拜宗祠、送親到典禮,忙得暈頭轉向,遂無暇顧及雲攸與麟王的婚典。


    圓月高掛,長樂街上人潮散去、燈火漸熄,阿木才從一處偏僻的客棧,悄無聲息地將雲攸接上馬車。


    天公酬得佳人意,嫁個多才好婿郎。


    沒有父母兄弟送親,沒有嫁衣花轎,雲攸沒想到自己的婚禮竟這般鬼祟冷清,不禁喟然長歎,滿心茫然若失的惆悵。


    廢城流傳“哭嫁”習俗,哭辭爹娘、哭辭祖宗,於是雲攸掀開蓋頭,把五官擠到一起,大聲嚎哭起來,隨後變成時斷時續的低泣,在空蕩蕩的街道上迴旋遊蕩,讓人不寒而栗。


    “王妃,求您別哭了,再哭方圓百裏的鬼都要來接親了……”阿木以哭喪的腔調說,“下官知道您心裏委屈,更委屈的還在後麵,您得學會適應。”


    阿木雖有些於心不忍,但麟王在皇城的口碑太差,他納妃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多嘴的婆子奔走相傳,說他娶了一位奇醜無比的埋屍女,是惡鬼轉世,專吃嬰童的餓死鬼。


    百姓們都等著看他的笑話,街頭人頭攢動,少數人是來一睹太子妃尊容,多數人是來等著雲攸露麵,等著用唾沫星子把她淹死。


    一個時辰後,兩輛馬車在街道深處隱入暗黑的夜色,隨後轉彎從偏門進入皇宮,軲轆轆作響的車輪在喧鬧的皇宮顯得異常安靜,正如它瑟縮不敢造作的主人一般乖順。


    麟王府,蕭索戚戚,屋簷下垂著兩個大紅燈籠,散發著鬼火般的冷光。


    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翁打開府門,隻聽見阿木親切喚一聲“琅伯”,便去後麵的馬車上卸“嫁妝”。


    雲攸從車輿中鑽出來,滿臉堆笑,亦喚一聲“琅伯”,卻被當成婢女訓斥了一頓。


    “哪裏來的不懂規矩的丫頭?晨迎昏行,當下已是子時,你耽擱了王爺洞房吉時,該當何罪?”琅伯一邊大聲嗬斥,一邊捂住口鼻,斜睨著雲攸,一臉的不屑。


    阿木從馬車上搬下一摞舊書,遞到琅伯手中,笑道:“這位就是王妃殿下!”


    琅伯上下打量了一番雲攸,一身布衣、尋常容顏,大街上隨便抓一個都比她更像王妃。


    阿木並不解釋遲到的緣由,他知道無論如何解釋,雲攸都免不了一頓責罵。琅伯這是要給王府新人一個下馬威,沒有背景的王妃地位還不如一個下人。


    “王妃速去西廂房沐浴更衣,多用些沉香祛異味,王爺身子單薄,經不起汙穢之氣的熏戧……”


    琅伯話未說完,阿木已匆匆領著雲攸去了西廂房。屋內熏香煙霧繚繞,半人高的木浴桶升起騰騰的水氣。


    雲攸沐浴更衣完畢,大紅嫁衣襯得她的臉越發緋紅。她感覺自己像一塊抹了一層又一層香料的熏肉,在床榻上等待被享用,真是如坐針氈。


    不過,對今夜洞房的期待,讓所有的不適和委屈煙消雲散。信女新嫁,深情繾綣,駿郎良辰裘被暖,賢妻幔帳動若搖。霓裳錦袖拂凝脂,粉頸香腮送嬌香。


    倏忽,雲攸不禁羞紅了臉,滾燙滾燙的。


    “咚咚”阿木叩響房門,帶著試探的口氣,輕聲說:“王妃若是乏困,今夜就先就寢吧,下官在外守著,有何吩咐盡管喚我……”


    雲攸以為是夫君來了,猛地站起身,興奮地原地轉圈。等阿木說完後,怔怔地立在原地,望著阿木的影子,眼眸中滿是悲戚。


    她嘴唇輕啟,幾度欲開口問些什麽,卻又怏怏坐迴去。


    阿木抱著佩劍,坐在門檻上發呆,一想起昨日周卿顏的話,頓時頭痛欲裂。


    “其實王妃愛慕的人,是本將軍。她曾在廢城疆場上救過我的命,吾不忍逼迫他嫁給王爺,所以吾謊稱自己是麟王,她亦以為嫁的人是……”


    周卿顏此話一出,阿木瞬間思緒阻塞,隻能靠掰手指梳理清楚他話裏的人物關係。


    “將軍冒充王爺?”阿木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王妃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才會被將軍誆騙至此啊!”


    阿木像是掉入了陷阱一般驚慌失措,他知道周卿顏把這個秘密告訴他,意味著他成了周少將軍的同謀,要絞盡腦汁一起誆騙王妃……


    可他還是個不經世事的孩子,隻會與冰冷的兵器打交道,這,這也太難了!


    當他聽琅伯說,王爺亦不在府上,今夜那個埋屍女恐怕要獨守空房……


    阿木望著暗黑的天幕,在心中呐喊,蒼天啊,那兩個男人娶迴來的娘子,為何讓我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來守著,蒼天啊,讓我迴疆場去吧!


    蒼天似是聽見阿木的唿喚,“砰砰”響起煙花炸裂的轟鳴聲。


    煙花在東宮的上空,絢爛綻放,不知太子妃的臉上是否也有絢爛的笑意。


    阿木眼中有些濕潤,今夜,幾人歡喜幾人愁。


    朦朧的淚光中,三個身影緩緩靠近。


    一個嘴角長者疣子的老嬤嬤,領著兩個宮女搖擺著臀部,扭到阿木跟前。


    “老奴奉皇後娘娘之命,前來監察王爺王妃洞房事宜,開門吧……”老嬤嬤陰陽怪氣地說,一揮手,兩個宮女衝上前伸手要推門。


    阿木冷哼一聲,拔劍一揮,兩個宮女被嚇得後退幾步,躲在老嬤嬤身後。


    老嬤嬤猛地盯住阿木,咂著嘴道:“皇後有令,麟王子嗣,關乎國之安危,王爺須當不辱王命,老奴在此守著,待洞房結束,為王妃驗身以複王命。”


    嬤嬤語氣中的那股逼人之勢不減反增,雲攸也聽得真真切切,這哪是夫君說的“怠慢”,這分明就是羞辱。


    眾目睽睽之下洞房,這是什麽狗屁破規矩……


    “王爺王妃已有子嗣,我今天認他們做幹爹幹娘了,我就是子嗣,你且迴去複命吧!”阿木滿眼戲謔地說,手中的劍向上提到嬤嬤的嗓子眼上。


    嬤嬤氣得跺腳,她身邊的一個瘦高個婢女反而泰然自若。


    “皇後娘娘還說,若麟王不願為國略盡綿薄之力,從明日起,一切吃穿用度和湯藥全部免了,聽說麟王身體……”婢女屈膝迴稟,恭敬而鎮定。


    “砰”一聲,門豁然打開,氤氳燭光裏,迷離恍惚之間,兩個纏綿的身體隻覆著一層薄紗。


    男人的臉埋進女人的鎖骨裏,完全看不清男人的模樣。


    兩人胸貼著胸,腹依著腹,親密交纏,難舍難分。呻吟聲時而急時而緩,如溪流,似風動,溫潤如四月的暖陽。


    “演完這場戲,我定負荊請罪!”周卿顏聲如蚊蚋,旁人看來,兩人一副竊竊私語、耳鬢廝磨的模樣,仿佛沉醉其中。


    阿木驟然目睹少兒不宜的場景,慌忙閉上眼睛,轉身擋住麵前翹首踮腳的三人,


    “砰”一聲重重地關上門。


    “嬤嬤可以迴去複命了!”阿木怒火中燒,毫不客氣地拔劍相向。


    三人向後躲閃,踉蹌兩步差點摔倒,嬤嬤唰地撩起衣擺,領著兩個婢女狼狽地逃走了。


    雲攸眼角噙著熱淚,直勾勾盯著男人的眼睛,她的身體僵直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心也隨之凍住。


    周卿顏拽起大紅喜被,緊緊裹住雲攸瑟瑟發抖的身體。


    噩夢般的洞房,屈辱的蹂躪,荒謬的監視……雲攸隱忍的怒火終於釋放出來。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周卿顏落寞的臉上,顯出紅色的掌印。


    周卿顏一動不動地承受著女人強勁有力的拳頭,每一拳都有意避開他身體上受傷的地方。


    周卿顏心疼雲攸的手,突然從床側的氈靴裏拔出一把匕首,塞進她的手中。


    “用這個,更解氣!”周卿顏閉上眼,俯身把壯碩的胸膛靠近雲攸的手。


    雲攸正發愣時,門外傳來琅伯急促而焦灼的唿喊:“阿木,速速去尋將軍,救救王爺,他快要被打死了……”


    悲慟的聲音伴隨著幾聲哭腔,雲攸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刹那間,周卿顏已經穿上白袍,敏捷而又輕盈地跳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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