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點,侯衛東準時來到了沙州大酒店頂樓。進來時,蔣湘渝已經來了,正坐在電視機前喝茶。


    兩位老搭檔相對而坐,蔣湘渝對站在一旁的服務員道:“你到門口去等客人,不用站在這裏。”


    服務員出去以後,蔣湘渝道:“這次到省委黨校學習,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好,我沒有聽到一點風聲。”


    侯衛東自嘲道:“你沒有聽到風聲,我同樣沒有聽到風聲。”


    “省委對你另有安排嗎?”


    “這誰知道,我還沒有弄清楚狀況。”


    蔣湘渝作為秘書長,他了解政府工作的難處,喝了一口茶,隨口道:“你手裏一大攤子事情,誰接著,誰都有壓力,而按ab角的規定,應該是馬有財市長接你的事。今天朱書記請馬市長過去談話,我估計就是這事。”


    侯衛東聞言心中一動,他正想理一理思路,姬程和錢寧相繼來到了房間。


    市政府秘書長蔣湘渝有意無意的一句話,侯衛東就留意觀察著最後一個進來的馬有財。馬有財仍然是如往常一般穩重,應該敬酒之時就敬酒,應該說笑的時候就說笑。


    眾人在寧玥的帶領之下,對侯衛東進行了車輪戰。侯衛東的酒量是在上青林鍛煉出來的,近年來一般比較克製,但真要喝起來,還真是好酒量。


    馬有財最先投降:“衛東在益楊就是好酒量,我們四人加在一起都不是對手,我老了,不能和衛東拚酒了,舉白旗。人啊,就要服老,不服是不行的。”


    這話就很有些意思,侯衛東有了酒意,心裏卻是異常明白,暗道:“馬有財這是向我表明態度嗎?他服老,也就是不想和我爭,不爭權奪利,也不知寧玥聽懂了嗎?”


    轉眼看寧玥,隻見寧玥笑吟吟地看著男人們鬥酒,臉上泛著紅光,眉眼閃亮,很開心的樣子,沒有了在辦公室的犀利和強硬。


    散場時,侯衛東略有酒意了,而錢寧則被幾位秘書抬進了小車。寧玥伸出纖纖素手,輕輕碰了碰侯衛東的手,道:“侯市長,你是學習不離崗,這是你答應了的事情,別忘記了。”


    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分析,不管市政府的事,寧玥市長會不滿意,而管了市政府的事,或許會與朱民生的安排有衝突。


    侯衛東此時覺得女市長也有女市長難纏之處,口裏道:“我是隨喊隨到,隻要寧市長願意開口。”


    “我可是記住了這句話。”寧玥挺認真地說。


    坐在車上,侯衛東給小佳打了電話,道:“我迴來了,你在家嗎?”


    電話聽筒裏麵傳來了嘩嘩的麻將聲,小佳道:“今天趙姐過生日,我陪她打打麻將。”


    小佳身邊已經聚起了一群官太太,時常聚在一起,話題很多,能量不小,這也就是所謂的圈子。對於這個圈子,侯衛東以前還是挺支持,隨著職位的升高,他對這個圈子就基本上是漠視了。現在,甚至不太讚成小佳長期混跡於其中。


    “小佳,什麽時候迴來?明天我要到省委黨校。”


    “這邊才湊起搭子,走了不太好。你喝酒了嗎?在家裏休息一會兒,我11點準時迴來。”


    打完電話,桌上幾人都開始笑話她。趙秀道:“算了,讓小佳迴去,侯市長明天要到省委黨校學習,他們小兩口也要親熱親熱。”


    洪昂夫人道:“親熱是可以的,但是小心別感冒了。”


    這些中年女同誌說話粗野得緊,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超過了男同誌。小佳對此早已有了免疫力,笑道:“都老夫老妻了,還親熱個什麽勁。”她話雖然如此說,可是心裏也想早些迴去了,隻是礙於麻將場子,就打定主意在11點準時結束。


    侯衛東進了屋,打開了燈,抬眼就見到小囝囝擺在屋角的玩具,還有屋角各型各樣的芭比娃娃。看著這些玩具,他突然就很想抱一抱小囝囝,聞一聞她身上好聞的汗水味道。


    原本想給嶽父嶽母打個電話,問一問小囝囝是否睡覺了,猶豫了一會兒,放棄了。


    他帶著些酒意,來到了客廳角落的音響前,選了“四兄弟”的大碟,很快,《離家五百裏》在屋內飄蕩起來。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如果你錯過了我乘的那班火車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你會明白我已離開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會聽到一百裏外飄來的汽笛聲


    a hundred miles,a hundred miles


    一百裏,一百裏


    a hundred miles,a hundred miles


    一百裏,一百裏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會聽到一百裏外飄來的汽笛聲


    lord,i''m one,lord,i''m two


    上帝,過了一百裏,過了兩百裏


    lord,i''m three,lord,i''m four


    上帝,過了三百裏,過了四百裏


    lord,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上帝,我離開家已經五百裏


    away from home,away from home


    離開家,離開家


    away from home,away from home


    離開家,離開家


    lord,i''m five hundred miles away from home


    上帝,我離開家已經五百裏


    not a shirt on my back


    我衣不遮體


    not a penny to my name


    我身無分文


    lord,i can''t go back home this a-way


    上帝,這條路不能讓我迴家去


    this a-way,this a-way


    這條路,這條路


    this a-way,this a-way


    這條路,這條路


    lord,i can''t go back home this a-way


    上帝,這條路不能讓我迴家去


    if you miss the train i''m on


    如果你錯過了我乘的那班火車


    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


    你會明白我已離開


    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


    你會聽到一百裏外飄來的汽笛聲……


    這首歌的歌詞內容與侯衛東的生活相去甚遠,可其意境卻深深地感染了他。這五百裏路,是人生艱辛路,古今中外,背井離鄉討生活的人們,有的富足,也有的窮困;但無論是富足還是窮困,心中的離愁卻是永遠難以磨滅的。


    侯衛東靜靜地坐在客廳裏,將這首歌聽了兩遍,腦中浮現起郭蘭的影子。


    在第二次約會以後,兩人似乎都有意迴避著對方。但是,侯衛東從來沒有停止過對郭蘭的想念,經常在腦海中浮現起與郭蘭在一起的細節。明天就要離開這塊灑過青春和汗水的土地,在歌聲中,帶著酒意的他感受到了類似離家五百裏的愁緒。


    “我在聽歌。”這也是第二次約會以後,侯衛東主動給郭蘭打的第一個電話。


    郭蘭坐在台燈下看書,接到電話,差一點將台燈打翻。扶正了台燈,她用平靜的聲音道:“你在聽什麽歌?”


    侯衛東重新放《離家五百裏》,又將手機靠近了音箱。頓時,郭蘭耳朵裏也充滿了純淨的鄉村歌曲。


    歌曲結束,侯衛東道:“我明天要到省委黨校去培訓,時間半年。”


    “我知道這事,明天就走嗎?”


    “明天上午走。你說這次我到省委黨校培訓,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不知道這次讓你學習的具體背景,但是參加省委黨校培訓總是沒有壞處。按辯證法,壞事和好事是可以互相轉換的。”郭蘭又道,“我通過了研究生考試,帶薪讀書,到上海。”


    說到這裏,兩人都有短暫的沉默。侯衛東道:“你去上海之前,我們見一麵吧。”


    郭蘭內心深處不斷有聲音道:“這種關係不道德,也沒有前途,堅決不能繼續下去。”另一種聲音馬上又提出反對意見:“我愛侯衛東,就是愛他,我不是清教徒,為什麽不能見麵?”內心著實掙紮了一會兒,她最後一咬牙齒,道:“我在4月24日到上海。”


    “好,我知道了。”掛斷電話,侯衛東坐在沙發上聽著音樂,酒意慢慢上來,不知不覺睡著了,而且做了一個內容五花八門的夢。


    在夢中,他站在絹紡廠的廠門內,被憤怒的工人圍住。工人們開始是在怒罵,在吐口水,後來就是拳腳相向。雖然是夢中,他甚至感到了臉上、胳膊上、背上被拳打腳踢的痛,聞到了工廠特有的味道,以及機器轟鳴之聲。


    正在挨打時,郭蘭撲到了侯衛東的身上,她拚命地吼著、罵著,全然沒有平時的文靜。很快,她臉上有了鮮血,鮮血滴在了侯衛東臉上,溫潤而有著淡淡的血味。


    侯衛東發怒了,跳起來與無數的拳腳對抗。當襲來的拳腳散去以後,他吃驚地發現,在一旁的郭蘭已經不知去向了,隻見遠遠地有一個背影。


    侯衛東就如《月光寶盒》中的朱茵,站在城樓上,看著遠去的那個背影。在夢中居然癡了,拚命地喊“郭蘭”的名字,卻無法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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