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蘭道:“這一次沙州代表團到了美國,當天易中嶺就接黃子堤吃飯,黃子堤還把我叫了去。吃了飯,事先不跟我說,直接去了跳脫衣舞的酒吧。其實看一看異國風情也無所謂,我沒有這麽保守,關鍵是黃子堤這人太惡心,易中嶺太可惡。”


    侯衛東素知郭蘭的性格,聽她說了此語,心道:“莫非黃子堤對郭蘭有了非分之想?”他知道易中嶺心黑手毒,叮囑道:“易中嶺是人渣,你以後離他遠一點。”


    郭蘭臉色微紅,道:“易中嶺敲邊鼓,主角是黃子堤。沒想到這麽道貌岸然的一個市委領導,會有這種肮髒的想法,他居然趁著酒意,提出和我保持密切聯係,是男女之間的聯係。”


    想著黃子堤的模樣,侯衛東感覺有些難以置信,道:“說黃子堤貪財,我不會吃驚,這兩年他的行為已經顯露出這方麵的跡象,他在女人方麵的問題,我還真沒有聽說過。”


    “我不想再說他了,真讓人惡心。他送了一塊手表和一條金項鏈給我,被我扔到了垃圾桶裏。”郭蘭自嘲地道,“我沒有想到,他會用這種手表和金項鏈來收買我,難道我是那種貪慕虛榮的女人,用手表和項鏈就能收買?也太廉價了吧!”


    聽到這種荒唐事情,侯衛東目瞪口呆之後,笑了起來,道:“這也太荒唐了,黃子堤難道是精蟲上了腦?”


    說了這句粗話,他想到對麵坐著郭蘭,忙道:“不好意思,說了句粗話,不過這也反映了黃子堤的道德水準,這些本質性的東西被官位上的光環所遮掩,這一次徹底暴露了出來。”


    “沒事,我有時也想說粗話,隻是從來沒有說過,實在說不出口。除了金錢引誘外,黃子堤多次對我許諾,要讓我到市委當副秘書長。”


    侯衛東大搖其頭,道:“我沒有想到黃子堤是生活中的解構主義大師,他把神聖的東西在我們麵前打碎,幸好我們的承受能力足夠強大,否則思想會混亂的。”


    想起初到組織部門工作時的神聖之感,郭蘭心情頗為黯淡,道:“到政府機關來工作或許是個錯誤,我應該和父親一樣,在大學裏教書,生活在象牙塔裏,不管外麵是春夏還是秋冬。”


    侯衛東越想越覺得此事荒誕,不停搖頭,道:“俗話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黃子堤有這個念頭,說明你有魅力,也說明他是一個男人,隻不過他不應該用公器來求私情,這是最不能原諒的做法。而且,黃子堤應該有自知之明,他怎麽能配得上你,這就是典型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又道,“混到黃子堤這個份上,已是人到中年,天天喝酒,肚子難免長大,天天動腦筋,額頭難免皺紋叢生,挺著大肚子,滿額頭的皺紋,這副尊容,確實難討美女歡心。他最佳選擇是拿出值得交換的東西,有的人是憑財產錢物,黃子堤隻能憑借他所掌握的權力資源,這也是他對權力的尋租。”


    郭蘭怒道:“他也太小看我了,難道我為了官位能出賣自己?!”


    侯衛東道:“不是他小看你,而是現實生活中這種事情太多了,靠女色上位的領導著實不少。”


    郭蘭一時無法反駁他的話。


    侯衛東勸道:“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如蛛絲一樣輕輕抹去就行了,以後麵對黃子堤,當成沒事人。但是對他提出的非分之想一定要斷然拒絕,不能給他以絲毫幻想,否則就會變本加厲。”


    郭蘭臉上有淡淡的憂愁,道:“經此一事,我倒看得通透了,準備再拿起書本,先考研究生,然後爭取留在大學裏。如果有條件就到嶺西大學,實在不行我就迴沙州大學。”


    侯衛東沒有想到郭蘭居然會有這種想法,道:“縣委組織部長已是很重要的崗位了,放棄這個令人眼紅的職務,不覺得遺憾嗎?你這種做法,是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而且若大家都是你這種想法,就形成了劣幣驅逐良幣的局麵。”


    郭蘭道:“我不是一時衝動,很久以前就有這個念頭,美國之行隻不過是催化劑。”


    “你真的認為大學就是一片淨土?我看不見得。你留在縣委組織部長這個崗位上,至少可以為成津多選幾位品德高尚的幹部,這就是我們力所能及的事情;輕易退縮了,以後說不定會後悔的。”


    郭蘭臉上神情有幾分複雜,隨即堅定起來。


    “一條小路”的歌曲結束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也結束了,音樂又響起了《喀秋莎》的旋律。


    侯衛東道:“忘掉黃子堤,他並不能一手遮天,多行不義必自斃。郭蘭,你應該做什麽就做什麽,拿黃子堤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這是愚蠢的行為。”


    郭蘭臉上露出些許笑容,道:“謝謝你給我的鼓勵。我前幾天的想法太悲觀了,千萬別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這句話我記下來了。”又問,“你有沒有歡快一些的曲子?”


    “我的碟子都在這,你來選。”


    郭蘭將侯衛東收藏的曲子拿出來看了看,道:“你一直說不懂音樂,我覺得你的碟子還真行。”


    她選出一張碟,道:“這是一碟探戈舞曲。”


    “你先試一試效果。”侯衛東將碟子放進去,音樂聲隨即從鐵家夥裏飛了出來。


    郭蘭側著耳朵聽了一會兒,道:“這首是阿根廷探戈無冕之王卡洛斯?加德爾作的曲,中文名叫做《隻為伊人》,是一首帶有貴族氣質的小提琴曲。很多電影中探戈的首選舞曲都是這曲子,《真實的謊言》中,施瓦辛格和那個女的跳舞時也是用的這首曲子。”


    舞曲完畢,侯衛東又重新放了一遍,道:“你舞跳得很好。”


    侯衛東和郭蘭第一次見麵是在沙州學院後門的舞廳裏,這一段經曆深深地留在了兩人的記憶中。經過短暫的沉默,侯衛東與郭蘭目光相對,兩人目光又黏在了一起。


    侯衛東勇敢地道:“我請你跳這支探戈。”


    探戈是歡快的,《隻為伊人》剛柔並濟的旋律迴蕩在房間裏。一曲探戈,兩人起步皆有些生疏,不過很快就圓滑而熟練,在客廳裏轉動著。舞曲結束,侯衛東與郭蘭也擁在一起。


    “衛東,謝謝你。”


    “謝我什麽?”


    “你是堅強的男人,讓我覺得心裏很踏實。”


    侯衛東嘴唇小心翼翼地接觸到郭蘭的嘴唇,一片溫潤和柔軟,還有淡淡的香味,這個香味不是化妝品的味道,也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發自唇齒的香味。


    郭蘭仰著頭,迎接著侯衛東,兩人互相吸吮著,攪動著,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走動,世界因為這個深深的吻而突然間凝滯。


    侯衛東雙手緊緊擁抱著郭蘭,他不敢將手伸進她的衣服裏。在他的心目中,郭蘭就如一朵水中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清麗得讓人心疼。吻了一會兒,大門傳來了敲門聲,郭蘭嚇了一跳,羞紅了臉,急忙躲進了臥室。


    侯衛東打開了門,見郭師母站在門口。


    “小侯,你什麽時候迴來的,中午走不走,到我家裏吃午飯,你肯定沒有買菜吧?”


    侯衛東尷尬地笑道:“我中午有事,要出去吃飯,謝謝郭師母。”


    “我們是鄰居,別客氣,有什麽事情說一聲。”郭師母站在門口,絮絮地說了一會兒閑話,離開時,道,“小侯,我上次跟你說的事情,你一定要記在心頭。”


    等到侯衛東迴到臥室,郭蘭這時已經將略為淩亂的衣衫整理好了,道:“我媽給你說了什麽事情?”


    侯衛東關上防盜門時,暗道:“當初會在沙州學院買這套房子,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聽了詢問,答道:“你媽的心病,你應該清楚的。”郭蘭臉微紅,歎息一聲。


    經過郭師母打忿,兩人沒有再跳舞,坐在客廳聊了一會兒。


    郭蘭道:“我要迴家住一晚,你什麽時候離開。”


    侯衛東道:“等一會兒就走。”等到郭蘭先迴到家,他休息一會兒,給郭蘭打了電話,這才離開家。


    來到了汽車旁,迴過頭來,隻見郭蘭站在她家裏的陽台上,正朝著下麵張望。


    侯衛東朝著陽台揮了揮手,打開車門,又揮了揮手,這才上了車。


    當小車離開了沙州學院,侯衛東將車載音響打開,很快,四兄弟合唱團的歌聲便迴蕩在了車廂內。他唇間還留著淡淡的香味,這是屬於郭蘭特有的味道,絕無僅有的味道。


    侯衛東一直處於隱隱的興奮之中,這種感覺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他開車上了高速公路,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在腦中迴味著與郭蘭的對話。


    “你為什麽要謝?”


    “和你談了話,我心裏覺得很踏實。衛東,你的信念堅定、不屈不撓,這是作為男人的最大優點,真正的男人不僅僅是指身體的強壯,更是指心靈的強大。”


    “如此評價,我愧不敢當。”


    開車行駛在高速上,侯衛東反複琢磨著“信念堅定”這個評語,暗道:“我真的有信念嗎?大學畢業到青林鎮,從開石場到跳票當副鎮長,然後一步步走過來,更多的時候是被事情推動著走,是社會生存本能在推動著我前進。”


    “或許潛意識中還有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但是這和信念堅定並不是一迴事情。”


    侯衛東反複追問著自己:“我有信念嗎?我的信念是什麽?”


    這個問題一直纏繞著他,當小車進入了沙州市區,他在心裏道:“現在別多追問信念問題了,還是解決現實問題。”


    迴到沙州,侯衛東給辦公室打了電話,讓司機到家裏來接人。然後先迴家刮掉胡須,穿上幹淨襯衣,提著皮包,下了樓。


    小車已經在樓下等著,杜兵站在車旁,見到侯衛東走出新月樓的大門,連忙迎了上來。


    侯衛東有些奇怪,問道:“杜兵,你還沒有去報到嗎?”


    杜兵很自然地接過了皮包,道:“侯書記,我今天下午就要到嶺西,到嶺西之前,先向您告別。”


    “嗬,你不必多禮,從現在開始,你是省委組織部的領導,以後要給沙州,給市農機水電局多說幾句好話。”


    杜兵恭敬中帶著感激,道:“侯書記,我永遠都是您的兵,有什麽指示,您吩咐就是。”


    “省委組織部的位置很好,如果不出意外,你在不久的將來也會走上領導崗位。我送你八個字,眼尖、手快、腿勤、嘴緊。這八個字是當年季海洋送給我的,總結得很好,以這八個字指導自己的行為,一定會大有收獲。”


    “侯書記的教誨我一定記在心裏。”


    “女朋友的事情暫時不要考慮,等你在省裏站住腳跟以後,調動就是小菜一碟了。”


    杜兵將侯衛東送到辦公室,晏春平此時已經將熱茶泡好,放在了侯衛東辦公桌上。杜兵一眼就見到了茶杯外沿有淡黃色的茶漬。


    等到侯衛東去衛生間時,杜兵拍了拍晏春平的肩膀,指了指杯上的茶跡,道:“茶杯是純白色的,茶漬會很明顯,你趕緊換一個杯子。”


    晏春平道:“杜哥,我沒有注意到,謝謝你提醒。”


    他端著茶杯飛快地走了出去,很快將茶杯洗幹淨,正準備放茶葉時,杜兵又道:“你用開水燙一燙茶杯。”


    晏春平一邊用熱水燙了茶杯,一邊道:“杜哥,你能到省委組織部去,侯書記為你考慮得太周到了,幾年之後就是一方大員。”


    杜兵知道侯衛東是走的丁原的路子,他心裏感激,卻不在晏春平麵前表達,微微一笑,便岔開話題。


    這時,侯衛東迴到了辦公室,他用毛巾擦了擦手,道:“市裏有沒有人送你去報到?”


    杜兵沒有明說是哪位領導去送,含蓄地道:“有人送。”


    侯衛東沒有多問,他在書櫃裏看了看,取了一套書過來,道:“當年我才從沙州學院畢業,濟書記那時還是沙州學院的副院長,他送了一套《平凡的世界》給我,這是我新買的版本,算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杜兵接過這套精裝本的《平凡的世界》,道:“侯書記,您幫我題個字。”


    侯衛東笑道:“你知道我的字寫得難看,別題字了。”


    “侯書記,這字的意義不一樣。”


    侯衛東想了一會兒,道:“這是我工作時第一位鎮黨委書記的條幅,我很喜歡,送給你,共勉。”他在《平凡的世界》扉頁上寫道:“每臨大事有靜氣,侯衛東。”


    杜兵離開以後,晏春平懷著激動的心走出了侯衛東辦公室,他暗自琢磨道:“看來父親的話是對的,跟著侯衛東肯定有搞頭。杜兵能調到省委組織部,我跟著侯衛東幹上幾年,肯定也能混到一官半職,或者說調到要害部門去。”


    辦公室另外兩個同事見到晏春平在辦公室呆坐著,一人問道:“春平,你昨晚上沒有睡覺嗎?呆頭呆腦坐在這裏。”


    晏春平道:“我頭有些昏,出去買點藥。”


    從辦公室出來,晏春平接連跑了好幾個書店,買了一本《秘書學》,他在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盡管局裏沒有為局長配備專職秘書,但是我一定要成為侯衛東事實上的專職秘書。”


    侯衛東花了半個小時,將厚厚一遝文件看完,絕大多數文件他隻是看標題,隻有少數重要文件以及與本局有關的文件,他才會留心看內容。處理完文件,他取過最新的《政經評論》內部參考,裏麵有對經濟學家的采訪。在采訪中,有經濟學家對記者說:“有的外國人說,中國的股市很像一個賭場,而且很不規範。賭場裏麵也有規矩,比如你不能看別人的牌。而我們這裏呢,有些人可以看別人的牌,可以作弊,可以搞詐騙。”在第二版中,報道了股票操縱者呂新建、朱煥良的證券案子,這兩人用一係列手法,通過1500多個股東賬戶,控製了中科創業股票流通盤過半的倉位,進行股價操縱交易,共涉及資金約54億元。


    看了此報道,侯衛東打開了電腦,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買的是上海豫園。當時他在前嫂子江楚的鼓動之下,先後買了三萬股上海豫園,他甚至忘記是在多少價位買的,此時看到了報紙,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正準備迴家拿卡到證券公司查一查股票,手機響了起來。


    “衛東,方便說話嗎?”電話裏響起了郭蘭的聲音,自從在沙州大學深情一吻,她將“侯書記”變成了“衛東”。侯衛東聽到郭蘭的語氣,道:“讓我猜一猜,是黃子堤要到成津縣嗎?”


    “你猜得很準,是黃子堤到成津來視察,他今天要聽基層組織建設方麵的匯報,還要到雙河鎮的點上去,我現在想到他的嘴臉就煩死了,還得陪著應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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