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村民的兒子是外地上學的大學生,恰好在家裏,他是學校攝影家協會的,拎著相機就是一陣狂照,村民人多,機關幹部也沒有辦法搶到這相機。


    城關鎮副鎮長也帶著村幹部過來了。


    對峙到傍晚,村民們才陸續散去。新管會侯衛東、張勁、章湘渝、城關鎮書記、公安局商遊都被叫到了縣委,副書記季海洋、紀委書記錢治國、高副縣長參加了會議。


    季海洋主持會議,道:“侯主任,為什麽不約束幹部?現在有六個村民在醫院裏躺著,更多村民還準備到沙州市政府,是怎麽搞的?”


    侯衛東此時已經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他理了理思路,道:“今天到新管會辦公室來的人都是粟家村的村民,他們是為土地款而來。”


    季海洋追問道:“占了土地,就要付土地款,財政這麽緊張,也保證了這土地款,你們為什麽沒有發下去?”


    “土地款嚴格按照縣裏標準賠償,一分都不少,隻是村民們要價太高,拒不接受。”侯衛東自嘲道,“我們正在修安置房,還沒有進行強拆,村民反而先鬧了起來。”


    紀委書記錢治國皺著眉頭道:“做工作要細,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村民也是通情達理的,不要動不動就搞強拆。”


    傳統社會是農業社會,是依靠土地吃飯的社會,所以土地問題向來是大問題,打土豪分田地,這事激勵了成千上萬的農民冒著敵人的炮火前赴後繼。到會的領導大多有豐富的經驗,心裏很清楚:“益楊要發展就必須要征用土地,而發展的代價部分地讓村民承擔了,這是每天都在全國各地上演的故事。”


    侯衛東所能做的就是盡量快速兌現,盡量減少環節中存在的腐敗,把這些錢一分不漏地交給村民。


    村民對這些錢並不滿意。一來,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被征用以後,必須如城市居民一樣麵對著市場的競爭,失去土地的恐懼,讓他們盡量想多要一些錢,有了錢,日子就要好過一些;二來,錢是政府的錢,會哭的孩子總是多一點奶,而且傳統習慣是法不責眾,所以他們就選擇了聚眾鬧事,在一次次聚眾鬧事中,他們切切實實地嚐到了甜頭。


    侯衛東作為新管會一把手,想得最多的就是土地問題,對新管會土地現狀了解得極為清楚。當縣委常委、紀委書記錢治國批評工作不細致時,他隻能暗自在心中苦笑:“這是利益之爭,村民為了生存,豈能輕易就範。”


    心裏雖然有不同意見,侯衛東還是首先做了自我批評:“我向縣委、縣政府作檢查,由於工作不細致,造成了村民對新管會的圍攻。迴去以後,我們一定更加深入細致地做好工作,盡量將事情處理好。”


    季海洋在一旁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先別忙著檢查。易中成傷勢如何?”


    侯衛東道:“脫離危險了,現在住院治療觀察。縣醫院還住著六名村民,易院長給我打了電話,這些村民都沒有帶錢來,問我們如何處理?”


    高副縣長接口道:“村民情緒激動,我們要做好引導工作,不能激化矛盾。讓府辦給醫院打電話,讓他們先醫治,把錢掛在賬上,如果傷勢不嚴重的,盡快讓他們出院。”


    開了一個多小時的會,事情還是落在了新管會和城關鎮頭上。城關鎮鎮長是瘦高的老耿,名字姓耿,性情卻讓人琢磨不透,出門之際,他愁眉苦臉地道:“侯主任,農村工作不好做。現在農民是大爺,幹部是孫子,每年為了農業稅、提留統籌,我傷透了腦筋,幹部們裝夠了孫子。我最希望新管會和開發區使勁擴張,把土地全部消化了,到時我隻管城裏事,少了這些麻煩。”


    侯衛東道:“耿鎮長,新管會的事情還要請你多多支持,村民不聽新管會的,鎮裏說的話比我們管用。”


    老耿道:“我派麻鎮長過來,他帶了一個工作組,完全聽你調遣。我等一會兒就讓他到新管會辦公室。”


    “謝謝支持,耿鎮長。”侯衛東對於耿鎮長派的人並不滿意。麻鎮長就是那位前來勸架的副鎮長,他到了新管會以後,隻是站在一邊看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侯衛東對他挺有意見,此時老耿問起,他並不好多說。


    等車開出了縣委大院,侯衛東對王兵道:“到安置房去。”


    安置房在新管會西南麵,有七幢樓房,對益楊來說規模也不算小,此事一直由張勁副主任負責,侯衛東沒有太重視。


    到了現場,天已黑了,孤燈照著冷清的工地,除了一幢樓上有零散的幾個工人在走來走去,其他的六幢樓都安靜如爛尾樓。看到這個情景,他心裏著急,就給張勁打了電話:“張主任,我在安置房這邊,怎麽隻有一幢樓在開工,怎麽迴事?”


    新管會辦公室亮著不少燈,多數人都沒有下班。張勁此時正在與麻兵副鎮長虛與委蛇,兩人曾在一個鎮裏工作過,關係還不錯。張勁深知其性格,平時誇誇其談還是不錯,上了酒桌語言更是豐富,卻不是一個幹實事的人,當初他當書記時,就多次批評過麻兵。


    麻兵笑嘻嘻地道:“新管會人是縣領導的寶貝疙瘩,人才濟濟,資金雄厚,我們城關鎮哪裏能比?”又拍著胸脯道,“張主任是老領導,你指在哪裏,我就打在哪裏。”


    新管會與城關鎮在職能和管理範圍上頗有些交叉,新管會雖然權力大,卻隻是政府的派出機構,並不是一級政府,在新管會地盤上的村、居委會,在體製上仍然屬於城關鎮來管,這在職責上有明確要求。城關鎮是一級政府,手下機構相對齊全,又長期與村民們打著交道,他們在農村工作上比新管會更有優勢。


    張勁是新管會的元老,又有多年農村工作經驗,深悟其中三昧,他從抽屜裏取過一包嬌子煙,扔給麻兵,道:“明天把工作組全體成員請到新管會來,我們一起商量下步工作方案,中午一起聚餐。”


    麻兵不慌不忙地道:“老領導,我們八個工作人員,每天要坐車到新管會來,有時還要迴城關鎮裏,來來迴迴交通費要多花不少,能不能考慮一點交通費?這樣同誌們的幹勁更足,更賣力。”


    張勁在心裏算了算,八個人也過來工作不了幾天,每天每人十塊交通費,每天八十塊,十天八百塊,這個費用新管會還有承受能力,於是大方地表態道:“每天十塊錢交通費,中午安排一桌工作餐,這樣行不行?”


    麻兵笑嗬嗬地道:“老領導你放心,明天工作人員就全部到位。”


    麻兵背影還在門口,侯衛東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張勁聽到侯衛東口氣中隱隱有責備之意,心裏也不悅,道:“建築公司王總來找過你幾次,你都不在。”


    “有什麽事情電話裏可以說,為什麽不打電話?村民正在鬧事,安置房怎麽能停工?正好落人口實。”新管會征地麵積大,安置規模大,按照規劃,在征地的同時開始修建安置房,已失地村民則領了過渡費用。侯衛東放緩口氣道:“安置房要保質保量盡快完工,這是政治任務,否則我們會很被動。大家辛苦一些,9點我們三人碰個頭,商量此事。”迴到新管會,已是9點5分,侯衛東直奔會議室,會議室隻有楊柳坐著,自己的位置上還放著一杯熱騰騰的茶水。


    “兩位主任呢?”


    楊柳站起身,道:“我馬上去喊。”


    侯衛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抽了支煙,讓自己平靜下來,隻抽了兩三口,張勁便端著茶杯走了進來。楊柳跟著走了進來,道:“我剛才跟章主任聯係了,他說還有五分鍾才能迴來。”


    此時侯衛東已經很平靜了,他並不急於談事情,扔了一支煙給張勁,道:“這幾天看報紙,泰國被索羅斯害慘了,關閉不少銀行了。”


    張勁悶聲道:“別說泰國,就連新管會都受到了影響,聽說秀雲藥廠資金鏈也出了問題,到時能不能過來都成問題。”


    昨天晚上,侯衛東與蔣大力通了電話,已知藥廠資金鏈條有些小問題,當時也嚇了一跳,不過他不能將內情告訴張勁,道:“這是沒影的事情,別信那些傳言,我才與高旺通了電話。”


    侯衛東現在不過二十七歲,新管會這麽一大攤子事情,沉重無比,如大山一樣,他使勁頂著扛著,不在自己下屬麵前露出一點怯懦。他見張勁悶著,便轉移話題道:“張主任,我們再商量個事。新管會有接近四十名幹部,在機關裏人數也算不少,大多數同誌都沒有住房,我想搞集資建房,把同誌們的住房問題解決了。”


    張勁一直在鄉鎮工作,調迴城裏沒有幾年,現在還是租的房子,聽到侯衛東的想法,頓時來勁了,道:“我舉雙手讚成。為職工解決了後顧之憂,大家工作才有積極性,這也是我們領導應該做的事情。”他趁機向侯衛東講了麻兵的要求。


    侯衛東表態道:“這是小事,隻要把事情幹好,村民不鬧事,多給點錢也無所謂。”


    這時,章湘渝端著茶杯來到了會議室,道:“不好意思,我和秀雲藥廠李總在現場解決問題。”


    侯衛東等章湘渝坐下,說了說當前形勢,態度強硬地道:“開弓沒有迴頭箭,我們現在隻能往前衝,就算是打架,也必須完成征地任務,否則新管會將寸步難行。”


    張勁道:“村民情緒激動,醫院躺著的六個人其實都是小毛病,他們堅持不出院,一會兒說腦袋痛,一會兒說肚子痛,醫院也沒有辦法。”


    侯衛東翻了翻工作筆記,道:“新管會事情太多,我們要做到忙中不亂。先說安置房建設的事情,開工費我們是付清了,按照合同也按照進度撥了款,為什麽還要停工?”


    張勁取過一份信函,道:“王總昨天來過,這是他們今天早上送過來的請示,停工的理由是鋼材漲價,要求修改合同。據我了解的情況,今年情況確實特殊,鋼材、水泥都在飛漲,他們按原價做下去,鐵定要虧本。”


    侯衛東道:“張主任,你請王總到我辦公室來,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哪裏能隨便停工。”


    張勁這才道出了實情,道:“王總是馬縣長的小舅子,而且合同中明確鋼材按季度平均價進行調整。”當初建安置房時,是由張勁全權負責,他耍了滑頭,侯衛東任主任以後,他並沒有完全交底。


    侯衛東臉色有些不悅,道:“不管是誰,必須要將安置房工程盡快完成。”此時他心裏下了決心:“不管是馬有財的小舅子,還是楊森林的小姨妹,隻要不聽招唿,絕對要受處罰。”


    新管會並非一級政府,沒有獨立的財政,開支也就要經過財政。安置房經費涉及馬有財,侯衛東思來想去,沒有迴避問題,第二天,他拿著請求函找到了馬有財。


    馬有財早就知道此事,看過請求函,道:“安置無小事,建築方要追加錢也可以理解。”說完,在請求函上簽下了“同意”兩個字。


    前後五分鍾就解決了難題,侯衛東從馬有財辦公室出來時,再次迴味了“解鈴還須係鈴人”這句成語的真實內涵。


    下了樓,他給建築商王總打了電話:“你提的要求縣裏同意了。”


    王總在電話裏笑道:“感謝侯主任關心,我砸鍋賣鐵也要把鋼材買迴來。”


    侯衛東對王總並不客氣,哼了一聲,道:“王總,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什麽事情先跟我聯絡,如果再有下一次,別怪我翻臉不認人。”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


    王總拿著電話愣了愣,罵道:“小小的新管會主任,狂什麽狂!”罵歸罵,侯衛東的強硬態度還是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迴到了新管會,二級班子以上工作人員已來得整齊,侯衛東布置完工作,道:“新管會現在是爬坡上坎的時候,但是前途會越來越光明,道路會越來越寬闊。隻要發展銀行十億貸款能辦得下來,新管會必將有一個大飛躍。我們班子集體研究了,準備在新管會搞集資建房,由張勁主任具體負責此項工作,縣領導原則同意了這個方案。”


    二級班子已經聽到了這個風聲,此時聽到侯衛東在會場上宣布,都興奮起來,開始交頭接耳。


    侯衛東話鋒一轉,道:“新管會領導班子解決了大家的後顧之憂,大家更應該振奮精神,認真履職,切實把各項工作推動起來,這樣大家的日子才好過。大河有水小河滿,新管會發展得越好,大家的福利待遇就越好,發展前途就更光明,反之亦然。”


    二級班子成員靜靜地聽著。


    “我這是肺腑之言,在座的都是二級班子領導,帶好隊伍,敢打硬仗,促進發展,這三項任務不輕啊。當前第一件任務就是解決粟家村的問題,下麵談談具體的安排……”


    散了會,侯衛東迴到辦公室,楊柳送了一疊文件過來,她很自然地給侯衛東茶杯續了水,道:“侯主任,你今天的動員講話太棒了,大家都很振奮,感覺在新管會有奔頭有幹頭。”


    侯衛東笑道:“別捧我了,捧得越高,摔得越重,還是讓我清醒一些。”楊柳臉色微微紅了紅,道:“我是說的真心話,現在我相信是金子總會發光的諺語了。當初在黨校的時候,我們十個公招生,就數你的處境最差,現在公招生裏也就你一人出息,其他全都泯然眾生了。”


    “革命隻有分工不同,哪裏有高低貴賤之分。再說任林渡現在是吳海縣委辦副主任,你是新管會辦公室主任,都談不上泯然眾生。”


    說起公招生之事,楊柳道:“我沒有想通,秦小紅嫁給梁必發以後,怎麽就想到了辭職,專心當起了家庭婦女。”


    侯衛東很了解梁必發,道:“梁必發是條江湖漢子,這種成熟男人對小女生很有殺傷力。他生意做得大了,需要家裏人幫助,現在已經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時代了,當幹部並不是人生唯一的選擇。”


    “我還是想不通,女人沒有自己的事業,到時男人假如變心了,女人就完全失去了依靠。”


    侯衛東想了想跟自己有過密切關係的三個女人,都是獨立而堅強的女性,也同意楊柳的擔憂,道:“這一點我同意,從我個人的感悟來說,還是更理解和尊重獨立的女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侯衛東官場筆記(1-8冊+巴國侯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橋老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橋老樹並收藏侯衛東官場筆記(1-8冊+巴國侯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