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會一直持續到黃昏才結束,大多數時間都是侯俊铖在說、眾人在聽,到最後投票通過一個個議案,倒是沒出現什麽意外和喧鬧,順順利利的走完了流程。


    侯俊铖隻感覺嗓子一陣陣發疼,讓牛老三去盯著教導們將通過的提案整理成決議,然後再派人送到贛南、江南、京師等地去,自己將一個個茶壺裏涼透的殘茶倒進一個土碗裏,慢慢悠悠的喝著。


    “這些茶都涼透了,如今這天寒地凍的,喝多了晚上拉肚子…….”顧炎武捧著一壺新煮的茶來到侯俊铖身邊,將他碗裏的茶水往地上一潑,倒上新茶。


    “亭林先生是為了今日的提案來的?”侯俊铖捧著茶碗熱手,搖了搖頭:“我知道先生有所保留,但既然已經投票通過了,想要推翻它們,就得等下次例會了……”


    “老夫該說的,之前便與你說過了,此番若有反對的意見,何必等到散會之後私下來找你?”顧炎武給自己倒上一杯茶,語氣有些嚴肅:“老夫來找你,是因為別的事,輔明,你覺不覺得今日這會開的有些不對?”


    侯俊铖有些茫然,凝眉思索迴憶著,顧炎武見他這副模樣,笑道:“到底是年輕,有些事還意識不到,輔明,老夫問你,當年唐太宗為何要留下魏征?”


    “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興替……”侯俊铖似乎意識到顧炎武在說些什麽,身子端正起來:“唐太宗留魏征,在用防己過。”


    顧炎武點點頭,仿佛隻是在單純的評述曆史:“唐太宗十七歲從軍領兵,十九歲晉陽倡義反隋,二十四歲掃平天下,二十八歲奪位,三十歲稱帝,然後便是貞觀之治,一路行來戰必勝、攻必克,唐高祖用其則興、不用則敗,文治武功冠絕於世,大唐的軍政要員,大多出自其天策府,要麽就和他有著密切的聯係。”


    “這樣的少年英傑,有幾個人不會覺得自己是天命之子、自己的所言所行必然是正確無誤的?長此以往,又有誰不會驕傲自滿?他手下的臣子武將,大多跟著他一起成長,親眼看著唐太宗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每一個決定都準確無誤,習慣了服從命令行事,他們就算有異議,也大多不會和唐太宗激烈的爭辯諫言。”


    “唐太宗是古來少有的明君,他看清了手下那些人,也看清了自己,所以才要留下魏征,魏征的諫言細究起來,又有多少被采納的呢?實際上是少之又少的,可隻要有他這個人在爭辯諫言,就能讓唐太宗保持清醒,不會因為驕傲自滿而走了歪路。”


    顧炎武看向侯俊铖,手指在桌上點了點:“輔明,紅營是你一手拉起來的,短短一兩年的時間,從千來人發展到現在這模樣,可以說是順順暢暢,紅營裏的弟兄對你是……心服口服。”


    侯俊铖雙眼一亮,無奈的笑了笑:“小輩之前也感覺到有些奇怪,但是並沒深思,如今聽亭林先生這麽一點撥,細細想來,今日這些提案關係到紅營戰略性的轉變,和大多數人是息息相關的,怎麽通過的如此容易?沒有爭吵,沒有辯論,最多隻問了幾個細節上的問題而已,確實是不正常的。”


    “輔明在紅營有威望,想的少的,自然是服從命令行事,想的多的呢,又猶猶豫豫不敢說出口,就算想要說話的,身邊的人也會攔著他……..”顧炎武在桌上輕輕敲了敲:“你也是少年英傑,但你缺了個魏征!”


    侯俊铖重重點點頭,顧炎武確實是點醒了他,他如今在紅營中的處境,相比於後世那些偉人和領導人在黨內的處境,反倒更像是唐太宗、明太祖這樣的封建君主。


    侯俊铖對於紅營來說就像是明太祖和唐太宗,紅營可以說是他一手拉起來的,紅營發展的戰略和方法幾乎都是他一手確立,紅營的內部鬥爭早在一打趙家堡的時候就已經解決,對侯俊铖有意見的寨主頭目大多都被清理了出去。


    後期加入的中高層領導人物,貧苦農家礦奴奴隸出身的,都是跟著紅營以後才過上了好日子,對侯俊铖這個掌營自然是心服口服的,而那些官紳士人出身的人員,一方麵他們大多是顧炎武、黃宗羲和王夫之的學生,師傅都不說話,他們自然不會開口,另一方麵他們大多從事文教、文宣之類的事,在施政兵略之上並沒有太多話語權。


    侯俊铖如今的處境,說好聽點叫一言九鼎,難聽一些便是一言堂,侯俊铖本心裏自然是沒有搞什麽聖旨禦令的想法的,但現實不以他的意誌為轉移,在他不注意的時候,他在紅營中的處境便漸漸向著這個方向滑去了。


    侯俊铖一點欣喜的感覺都沒有,反倒是皺起眉來,這並不是一件好事,所謂上行下效,他無意間搞起了一言堂,下麵的人必然會有意的拿著他來當大旗胡搞,一言九鼎對於領導人物來說確實是爽快了,但會讓紅營集體決策的政策形同虛設,還很可能造成不可挽迴的損失,畢竟侯俊铖自己都不敢說他這個穿越者對敵人的每個反應都能料到、每件事都能做對。


    更嚴重的是,日後紅營的根據地遍地開花,許多根據地必然是要長期和紅營本部失去聯係的,長期得不到本部的指示,上上下下若是習慣了一言九鼎,很容易就會造成紅營的分裂。


    “亭林先生提醒的及時……”侯俊铖起身朝顧炎武行了一禮,他到底還是年輕,沒什麽社會經驗,理論上是一套一套的,但這些人際上的事,若沒人提醒,他很容易就會忽略。


    侯俊铖細細思索了一下:“唐太宗有魏征,咱們也要有諍臣,不過嘛,我不想依賴於某個忠直之人,也不能隻有我一個人認識到這個問題,紅營上下一體,那就要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參與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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