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顧炎武旅居京師,便是藏在徐元文和其兄長徐乾學這兩個外甥的家裏,顧炎武南下之事,他們自然是一清二楚的,顧炎武化名投奔紅營,他們多多少少也會知道一些。


    趙可蘭對此自然是一清二楚,當即便猜到這徐元文是在借此試探顧炎武在紅營中到底是個什麽地位,是出謀劃策的謀主?是被架起來裝點門麵的傀儡?或者幹脆是掌握實權的領導人物,徐元文心中有個底,才好決定怎麽應對。


    趙可蘭輕輕一笑,行了一禮,同樣是語帶深意,恭敬的答道:“亭林先生在江南立學寫文、開辦學堂,江南大半的有能之人、官吏紳民都受亭林先生教誨,此事就連江湖盜匪都知曉,有江洋大盜潛入江南,不掠財物、不搶丁女,隻為殺亭林先生以造亂取利,可見亭林先生之威望。”


    徐元文笑嗬嗬的臉上一僵,無奈的歎了口氣:“舅父那麽大的年紀了,就是閑不住,安心寫的《日知錄》便是,這些雜事俗務……便是要參與,指點一二也就罷了,何必自己勞心費力呢?辦事就要惡人,他日別人怪罪下來,怕是旁人想幫忙脫身都難!”


    “說起《日知錄》,奴婢服侍亭林先生之時曾聽亭林先生說起過,此書是‘稽古有得,隨時劄記,久而類次成書’,其中記錄了不少亭林先生遊曆的見聞…….”趙可蘭語氣依舊是恭敬的,說出來的話卻讓徐元文不由得皺了皺眉:“亭林先生常對旁人言,當初在京師若不是大人傾力相助,這《日知錄》裏的許多篇章,亭林先生都是寫不成的。”


    徐元文哪裏聽不出趙可蘭的話裏話?當年顧炎武北遊京師時還是個通緝犯的身份,徐元文等人把他藏在家裏,甚至幫顧炎武疏通關係讓他去豐台大營觀演,往輕了說是窩藏欽犯,往重了說便是刺探軍情、圖謀不軌,僅這一條就足夠要了徐氏一族的性命,隻看朝廷想不想管而已。


    顧炎武是天下名士、文壇領袖,又有親眷在清廷當官,清廷是有拉攏的意圖的,他在京師藏了這麽多年,清廷未必是一無所知,但卻放任不管,說明清廷還是想對顧炎武這樣的大儒名家采取懷柔措施以拉攏為己用,至少柔化其態度、使其不再公開反對清廷的統治。


    但如今顧炎武已是化名參與造反,而且按照這侍女的暗示,顧炎武在反賊之中不僅握有實權,地位還不低,是個連清軍都瞧得上、要想方設法暗殺的領導人物,一旦顧炎武的真實身份曝光,清廷就算不想管也得管了,徐元文作為顧炎武的外甥,也在九族之列,到時候也逃不過掉腦袋的命運。


    徐元文揣著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趙可蘭,趙可蘭低著頭擺出一副恭敬的模樣,徐元文卻忽然一笑:“十二三歲的女娃娃,世家豪門之中飽讀詩書的年輕才俊,恐怕也少有你這般聰慧的,隻是早慧易夭,你既然隻是一個家生奴,雖是世家調養出來的,但平日裏還是少些賣弄為好。”


    “謝大人教誨,奴婢知錯……”趙可蘭趕忙行禮認錯,徐元文笑了笑,麵貌恢複如常,扯著萬斯同的袖子往身後的宅子裏去:“這家宅子是我親自給季野你挑選的,院落不大,好在幽靜,離宮城腳下的各屬衙門都不算遠,周圍居住的不僅有漢官雅士,也有許多八旗親貴,你在京師,便暫居於此吧。”


    徐元文忽然又腳步一頓,迴身道:“隻是皇城之中執守森嚴,幾十萬的八旗子弟居住其中,上頭的高官親貴混的再熟,總免不了某些心懷叵測的小鬼糾纏,隻是飲宴交際倒是無妨,可想要做些細致的文書之事,還是放在外頭為好。”


    萬斯同知道徐元文是在提醒自己,同時也是在試探自己到底領了什麽任務來京,有些事他不可能和徐元文說,但有些事卻非得徐元文幫助不可:“不瞞立齋先生,小輩此番來京,確實是想要做些事的,正有一事想請立齋先生幫忙。”


    “小輩準備在京師開一間書局,一則刊印一些師長的著作,其次也想借此網羅一批文人雅士,收集史稿材料和各類書籍,為日後編纂《明史》做些文稿準備。”


    “既然隻是弄個書局,就不要在京師搞,朝廷對書局刊刻是有管束的,天高皇帝遠朝廷管不著,但京師天子腳下,總會裝裝樣子……”徐元文搖了搖頭,他心裏清楚,這書局必然是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明麵上是收集史稿材料,背後指不定會刊印什麽反言。


    “京師最不缺的是官,官裏最不缺的便是想盡一切辦法邀進求升的小人,即便沒問題,他們也會尋章摘句的搞出問題來,在京師出了事,連個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徐元文朝著東麵一指:“書局放到天津去吧。”


    “其實通州也不錯,隻不過通州漕運要道,一切都得給漕船讓路,在天津走海路雖然不如運河方便,但也足以聯絡江南了,江南文華之地,要編纂《明史》,必然要往返江南收集藏書的。”


    萬斯同微微一笑,徐元文這是連逃跑的路線都給他們安排好了,通州是大運河終點、漕糧集散之地,清廷自然會在通州駐紮重兵,而天津雖然是京師海口,但如今海上貿易並不繁榮,清廷自然對天津控製相對較鬆。


    而且如今往來天津海貿的大多是朝鮮、日本等地的商船,萬一出了事,往那些商船裏一躲,再往海上一飄,茫茫大海,清廷也沒法搜捕。


    萬斯同趕忙行禮道謝,徐元文笑著擺了擺手:“別再站在門口談事了,你一路北來辛苦,先進宅中休息,今日午間我在八大胡同的醉香樓排了一桌酒宴為你接風,來的都是京師的名士高官……”


    徐元文如同賣關子一般眨了眨眼:“還有一位八旗親貴也會一同赴宴,那一位可是仰慕南雷先生和亭林先生才學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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