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認為,老馬家三兄弟沒有一個好東西。大伯搞破鞋進過局子後仍然不長記性,總妄想著占租戶小鮮亮的便宜;二伯表麵上看著正派,卻偷偷私會情人;隻有馬老三在這方麵從沒犯過任何錯誤,他卻是一個神經兮兮的暴躁男。


    她把這種想法灌輸給了經常來取經的二大娘李麗華同誌,二大娘對此深以為然,再加上她娘家人的幫襯,此時她已經成功奪權,成為了她家表麵上的掌權人,她怕二伯跟兄弟再學出什麽壞道來,平日裏她還不讓二伯與兄弟倆來往,當然過節時除外,否則就顯得太不人道了,隻因大娘有言,隻有站在道德的至高處發號施令,才能讓人無懈可擊!


    正因如此,東爸與二伯兄弟兩人目前已分開行事,各跑各的路線,二伯為了省事繼續坐火車,東爸為了其它原因改乘了長途大客車。


    火車和長途大客車各有優缺點。


    火車的優點是可以在車票上麵做一些手腳,當時的火車票都是由糧票大小的硬紙板製作而成,日期是用機器打的針眼,二伯教會了東爸用縫衣針手動修改火車票日期,兄弟倆用這種方式逃過多次票,一旦被抓也沒啥大事,一般會被乘警要求補一張,不過偶爾碰見不好說話的黑臉時,也隻能乖乖交罰款,一次五十。


    但坐火車去進貨卻有一個很大的缺點,那就是貨物的運輸問題,綠皮火車上麵總不能讓旅客帶上幾大包貨物,因此貨物運輸隻能走快遞。


    當時郵政正一家獨大,他家的貨物郵寄過程那是相當隨意,東西指定給你郵寄到位置,至於中間有沒有損壞,跟人家沒有一毛錢的關係,反正你愛寄不寄,要麽你就自己想辦法。


    東爸一直對郵寄貨物會出現折損率這件事有所怨念,他和二伯分開進貨以後,直接就改乘了長途大客車。


    這種長途大客車的頂部都私自加裝了鐵圍欄,專門給乘客裝貨使用,再加上繩索的固定,盡管車頂滿載貨物時,大客車看上去晃晃悠悠讓人眼暈,但老司機一般也不會出現什麽問題,不過偶爾也有翻車的新聞。隻是在當時那個年代,人們的性子都比較野,賺錢和危險比起來,大都選擇了前者。


    大客車的票價比火車能貴上半倍,不過車上保準有座,讓旅客能在途上輕鬆不少,而且還把郵費省了下來,總的來說還是坐大客車更加經濟實惠。


    隻不過事情一般都具有兩麵性,這種大客車的壞處是,偶爾會遇見車匪路霸。


    路霸還算好說,給點過路費就讓過去,就怕遇見搶錢的車匪,現實裏的車匪可不講什麽江湖道義,管你什麽錢,一律搶精光,連路費都絕不會給人留。這種惡性團夥手裏大都會有槍,一般不會有人選擇跟他們死磕,破財消災才是上策。


    隻是由於車匪所犯的罪畢竟屬於搶劫罪,罪名有點大,因此願意犯這種罪的人很少,東爸去外地進貨許多次,僅碰見過一次車匪,還被他給逃了出來。


    那次馬東剛放暑假,東爸準備去進一批新貨好用於應對開學季高峰,他一大早就坐大客車走了。


    每次東爸去做大客車進貨時,由於所進貨物有好幾大包,再加上大客車返迴經過小鎮時正好是大晚上,這時一個人根本就沒法把貨弄迴家,所以每次東爸歸來時都需要有人接車,接車的工具是家裏的倒騎驢,推車的主力是東爸和東爺,而東媽和馬東則屬於陪站選手。


    隔天晚上十一點多,大客車返程歸來路過小鎮時,車上卻沒有東爸的身影,東媽連忙問司機有沒有看見人。


    司機說,車在半路上遇見了劫匪,東爸並沒有選擇破錢消災,而是跳車窗逃跑了,有一個劫匪還追了過去,後來的情況他就不知道了。


    司機的話頓時讓一家人都開始擔憂了起來,隻不過那個年代還沒有手機這種通訊工具,連座機電話都不怎麽普及,大哥大更不是普通人所能擁有的東西,因此得不到後續消息的幾個人心裏都非常輾轉不安,但也隻能硬撐著繼續等下去。


    大客車開走以後,幾個人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又等了兩個多小時,滿心期盼地等過去五個出租車之後,終於在第六個出租車裏等到了東爸,幾人見他身體不像有事的樣子,心裏這才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夜深人靜,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狗叫聲,路上眾人一共也沒說幾句話,一溜煙趕迴了家裏。


    剛一到家,東爸就洋洋得意地大聲顯擺道:“還得是我,一車人誰都沒敢反抗,就我自個跑了,車裏這幫人全都是廢物!”


    馬東對爸爸的野性相當服氣,反正他自認為沒有這種膽量。


    東媽問:“我聽司機說,有個人去追你了,他沒追上你?”


    東爸“切”了一聲,開始眉飛色舞地講了起來:“那人就是個大傻b,還敢自己過來追我,我一直跑,他就一直追,我跑到一個拐彎的地方蹲下伏擊他,那傻子看都沒看直接就拐了過來,一下就被我絆了個跟頭,手掌都摔破皮了!”


    說到此處時,東爸從襪子裏摸出了一把折疊水果刀,晃了晃說:“完了我就給他按那了,拿刀抵著他的脖子,把那傻子嚇夠嗆,要是殺人不犯法,當時我就弄死他!”


    馬東暗暗腹誹:到底人家是土匪,還是你是土匪?你不黑吃黑反搶人家點錢呐?


    東爺評論說:“玉山你這迴真做對了,你可別像你小時候那樣虎擦擦的,得饒人處且饒人,做事別太絕,你萬一沒給人家捅死,人家跟你搏命咋整?到時候你也得不到啥好。”


    東爸沒接東爺的話岔,自顧自地繼續炫耀戰績說:“車裏人沒一個有見識的,當時我一看那夥人的槍,就看出來那槍就是一個打鉛彈的破氣槍,打鳥的槍有啥好怕的?我‘支楞’一下就從窗戶鑽出去了,完了就跑了,哼哼!”


    然而東爸隨後並沒有等來期待中的誇讚之言,三位聽客接下來都沒讚揚他,東媽嘴硬,馬東喜歡當無聲的看客,而東爺始終希望東爸能收斂一點渾僵僵的性子。


    東爺打岔說:“這迴貨沒進來,咱休息幾天,養好精神再去。要我說,你還不如像以前那樣坐火車去呢,咋地火車也是公家的,能安全點!”


    說到進貨,東爸更加得意起來,他說:“我還能走空,貨我都進完了,隻不過又是寄的,tmd,擁乎這幫土匪,我還是破財了!”


    東媽見眾人都精神碩碩沒有睡意,說:“我去整倆涼菜,你爺倆喝兩口,順便壓壓驚。”說完去了外屋。


    東爺繼續勸道:“小玉山你聽點勸,你現在有家有業,跟以前不一樣了,做事稍微穩當點,下迴坐火車去,省著再碰見這種破事。”


    東爸雖然膽大包天,但也不想再無故犯險,於是他答應了下來。


    東爺見搞定了東爸,他作為一個有思想覺悟的黨員,又開始了感歎:“這都是被窮給逼的,誰好好人願意劫道去?這幫人也是,幹點啥不好,非點幹劫道的事,這不純找收拾嗎?要趕上嚴打那會早把他們給斃了,就你老叔倒黴,刻個章還判了恁長時間。”


    話題被東爺東拉西拽地扯到了他弟弟身上,接下來父子倆就東爺弟弟的近況聊了起來。


    至於東爺嘴裏所說的嚴打,沒過多久就再次開始了新的一輪,最先打擊的是黑社會組織,然後是車匪路霸之類的犯罪分子,最後才是不懂殺雞儆猴道理的小流氓之輩。


    車匪馬東從來沒見過,隻是有所耳聞,不過路霸他卻親眼見過許多次,隻因此時小鎮裏就有一個性格奇怪的路霸。


    他的外號叫做“魔怔”,本鎮人全都這麽叫他,他自己也接受了這個外號。


    魔怔本是個可憐人,他自打生來下就患有小兒麻痹症,不過有句老話說得好,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知道別人不敢對他怎麽樣,於是就在西街省道的十字路口那裏,專門攔劫外線車,然後管司機討要過路費。


    行動時間一般在春秋時節或者天氣涼爽的夏日,因為此時的路麵上不冷也不熱,非常適合打坐。


    這時,他會先爬到馬路中央坐好,然後開始觀察過往車輛的車牌號碼,他懂得盜亦有道,從不禍禍本地司機,因此本地人對他都是看熱鬧的心態,包括民警在內。


    隻要他發現遠處駛來拉著好貨的車,尤其是拉牲口的那種車,他就會提前爬過去用身體把路給擋住,緊接著便是要錢環節,馬東記得他定的價格是五元一位。


    司機看他確實是個殘疾人,大都不會與他計較,會扔下錢嗬斥幾句讓他讓開,他撿起錢後,會一邊爬到路邊讓開道路,一邊齜牙咧嘴笑得非常難看地點頭感謝說:“謝謝老板!”


    還有跟他混熟的司機,會下車來給他遞上一根煙,然後再塞給他兩塊錢,同樣也能混過他設的這道關卡。


    有人問他:“你就不怕哪天冒出個愣的,真壓過去?”


    他答道:“活著淨給家人添負擔了,死了正好給他們弄點福利,死就死,無所謂!”


    正是他這種對生死無所謂的態度,才讓別人對他無可奈何,本地派出所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上麵不來檢查,就不會管他的屁事,他相當於小鎮的一個吉祥物。


    他是個懂進退之人,有片警告誡他需要消停幾天時,他還真就會“停幾天工”。


    對於他不怕死這件事,馬東非常相信。


    有一次,鎮裏來了一個馬戲團,馬戲團裏麵還有一隻老虎,這種稀罕動物一般人真沒見過,為了長長見識,當時關老虎的鐵籠子外麵一直圍著一大堆人,裏三層外三層。


    馬戲團的老虎顯然是見多識廣之輩,它對眾人的目光旁若無物,隻是不帶任何情緒懶洋洋地趴在籠子裏休息,然而魔怔的到來卻使它逐漸變得狂躁起來。


    魔怔剛爬進來時,他正麵向著老虎的屁股,他看見老虎的性別特征後,感歎了一句:“呦嗬喂!還是隻母老虎尼!”


    老虎聽不懂人話肯定沒啥反應,不過人群中卻有個地痞調侃道:“魔怔,你敢摸虎b麽?”


    見有地痞逗弄魔怔,有些人頓時壞笑了出來,緊接著所有人的目光便從老虎轉到了魔怔身上。


    魔怔先是衝地痞嘿嘿一樂,隨後便爬向了關老虎的籠子,接著悄悄地伸出了他那隻枯瘦如柴的右手,還真的撫摸了一下母老虎的關鍵部位,頓時把圍觀的眾人逗得哄堂大笑。


    母老虎被摸的一愣,它轉過腦袋,看著魔怔的眼裏滿是不解,為了防止再被偷襲,它不但調轉過了身子,還把關鍵部位坐著隱藏到了身下,然後才圍成u型重新趴了下去。


    它剛閉上眼睛繼續小憩,卻沒成想魔怔圍著籠子爬到了它的身後,照著它的屁股又摸了一把。


    俗話說,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更何況是隻母老虎?在不信邪的魔怔再次挑釁之下,老虎終於開始發怒,它麵朝魔怔坐了起來,盯著魔怔不耐煩地吼叫著以示警告,魔怔則麵帶微笑圍著籠子繼續爬圈想搞偷襲,氣得老虎一邊隨著他轉圈,一邊時不時抬爪拍一下籠子,把籠子拍得“花楞花楞”直響。


    圍觀的眾人見場麵過於搞笑,全都笑得前仰後合,魔怔在眾人的笑聲中似乎得到了莫大的勇氣,居然直麵著老虎把手迅速伸進了籠子,再次挑釁了一下,好在他的動作足夠迅速,老虎可能因為一時間沒想到對手會如此之莽,所以它的反應慢了一拍。


    對此剛才那個地痞評論魔怔說:“你可真是母老虎倒上樹——虎b朝天呐!別tm再鼓搗了,別再把你胳膊咬著。”


    “不怕!破胳膊要著也沒用。”


    他這邊不怕,可把馬戲團的工作人員嚇得夠嗆,見魔怔還有逗弄老虎的心思,幾個工作人員連忙把魔怔給抬了出去。


    然而魔怔隨後還想死氣憋劣地往裏硬爬,工作人員見狀隻好不情願的選擇破財消災,給他扔了十塊錢,這才把他給拒之門外。


    魔怔就是以這種訛錢的方式討日子,隻不過俗話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在一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裏,有一位同樣不信邪的大卡車司機,他不信魔怔會真的跟他死磕,於是他選擇了開車繞開魔怔想要闖關,卻沒成想魔怔直接往他車底下一骨碌,然後整個人就被卡車前輪給壓了過去,頓時就把魔怔胃裏的大米粥從嘴裏給壓了出來,然後人就沒氣了。


    當時馬東、李安還有朱景林正在麻宇家打撲克,麻宇家就在車禍地點附近,四人還一起去看了熱鬧。


    魔怔的屍體四周圍滿了人,他的死相並不算難看,表情裏沒有一絲痛苦,隻有解脫。


    畢竟是壓死了人,事後那個倒黴的外地貨車司機賠了魔怔家人幾千塊錢私了了事。


    至此,小鎮裏唯一的路霸正式下崗,直到很多年以後,出現了一位外號叫“白瘋子”的無賴接替了魔怔的崗位,隻不過這個人很快就被政府強行關進了精神病院,最終還死在了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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