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靜候腳步聲遠,接連彈跳出床。沒有情拽拽衣服下擺又理理肩頭,最後抖抖馬尾,整一副誠惶誠恐。夜曇笑話他,“你還有這麽愛幹淨的時候?被我撲了一把就怕形容有失。”


    “那,既然馬上是要去和錢兒行俠仗義,我還是要注意些大俠風範的。”


    沒有情搶迴她邊說話邊在眼前晃動的迷香,顧左右而言他。話畢就從長條上折了一小段捏碎成粉,一口氣又吹過去。朱櫻眉頭皺皺,從有蘇醒的跡象變成昏得更死了。


    夜曇對著這極流暢毫無內疚的一串行為扶額:“這是行俠仗義?”


    沒有情挑挑眉,心緒調節好後又是好漢一條地攬上了夜曇的肩。


    “這香分截兒的,一小段迷一次,錢兒拿著,省著點用。馬上咱們要是取寶盒的時候碰到別的人…”


    夜曇:“你自己拿著吧。我可是有法術的。敲暈了也成。”


    沒有情也不客氣,掰好了小節的迷香又藏進了深不見底的兜裏。


    “錢兒還是少露法術。紅杏樓有的四界秘術深不可測,萬一發現了咱們的目的,群起圍攻就麻煩了。”


    他拍拍胸脯,“跟在我後麵。沒大俠保護你。”


    夜曇噗嗤一笑,也樂意全他充大頭的心願。


    說是大俠保護,實則二人還是鬼鬼祟祟偷溜出房間。此時紅杏樓已然門戶大開,有零星散客入內要聽曲兒或找姑娘。鼠姑及其親信在下麵招唿忙得緊。夜曇和沒有情順著長廊去摸妖客房間,向下瞥住,詈罵道:“起這麽早來逛窯子?還要聽曲,還要看姑娘跳脫衣舞?這些王八的娘子怎麽不把他們宰了算了?”


    沒有情貓腰且迴:“哎錢兒,你可啟發我了。這單結束後我尾隨這些嫖客迴家,把這累累罪行告知他們娘子,能不能再賺一筆買兇殺人或者揍人的金子?”


    夜曇:“行啊!趁姐姐不在…我們可以把這些嫖客綁起來,要他們把嫖資全吐出來。然後扒光了衣服暴打一頓,沉江!”


    沒有情一哆嗦。


    “錢兒想得太細致了…我先表個態啊,借我八百個膽子我以後也不敢跟青樓有半分瓜葛。”


    夜曇又氣又笑,往後要踹他,腳被沒有情捉住擋下。


    “你從來也跟青樓沒瓜葛啊!之前不是都信誓旦旦…”她向後轉頭,脫口而出。卻見到沒有情素來亮堂的眸子向不知名處飄忽了些。


    夜曇閉嘴了。


    沒有情飄忽完又放下她腳,哼哼唧唧地抱怨:“說我呢,錢兒提別人做什麽。”


    他說了好多以後。但他哪有以後。他隻有這截兒青樓。


    沒有情想想更氣:“我必得在這單多掙點錢才行。前麵那屋子就是了。”


    二人扒著門縫一高一低地向裏瞅。夭采正在梳妝鏡前心不在焉地給自己簪花。該別到耳後的桃花一會兒別到了後腦勺一會兒又插到了頭頂。口中念念有詞。夜曇的後腦勺也正在沒有情的胸前,頭頂就是沒有情的脖頸。看美人簪花錯位兩迴,她這兩處地方也是感覺癢癢的——不過主要還是被沒有情頂的和蹭的。


    “你說登高望遠,你在上麵到底看出來在哪了沒啊?”


    沒有情眼睛瞪得更大,小聲答:“沒看出來,那桌案上擺著好些盒子,都挺重的。”


    夜曇:“雖然下麵亂糟糟沒人往上看,但我們撅著屁股在夭采門口太久也不好吧…登徒子似的。”


    沒有情開始摸迷香。


    “看來隻有…”


    他碾碎一截,故伎重施地準備吹氣。結果吹氣時帶了口腔的噗聲,登時把沉浸在自己愁緒中的夭采驚迴了鏡前。


    “是誰?”


    那粉末也沒飛多遠,隨著夭采甩袖的動作吹倒迴二人臉上。夜曇反應極快,叫了個水盾擋下才沒和沒有情自作自受地暈過去。


    夜曇氣得捶他:“你你你!怎麽把‘唿’吹成‘噗’!”


    “錢兒聽我解釋,我真不是故意的!唾沫忘咽了…”


    夜曇:“…我真是…”看見夭采已發現他們,徑直過來,連忙又軟嗓:“妖客姑娘別誤會,我們隻是…”


    隻是啥啊!隻是想迷暈你偷你寶盒——但是為你贖身?聽著也不讓人信服啊。


    夭采打開了門。夜曇拉著沒有情,站好在他身前。


    沒有情正巧能吸口錢兒頭上的香氣。手不自覺地就搭在了她肩上。


    “瓊客?你…”


    夜曇忙道:“啊,我已經學好了琴藝和舞藝,來找姐姐學詩詞的。”


    夭采點頭,竟毫無懷疑。“進來吧。”


    夜曇進門要把沒有情關在門外:在外麵等著吧,我隨機應變!


    沒有情擠眉弄眼:好好好。我在外麵等著錢兒。


    夭采又道:“瓊客,你關門做甚,那叫小沒的小二哥不一並進來嗎?”


    夜曇、沒有情:…


    這姑娘是大智若愚還是真愁苦得丟了腦子啊。


    不管了。二人閃身進入關門。夜曇這次沒忘在門邊設個禁製。若是有人來她可提前感知,無需再“演習秘術”。


    夭采走動,踝間鈴鐺便聲聲作響。一聲清脆墜下一朵花。夜曇彎腰拾起,正是其簪錯的那朵桃花。


    桃花在夜曇手中散沒了形。夜曇手中又空,疑惑地望向桃花妖精。


    “你會法術?”


    她還以為這桃花妖隻擅吟詩哀愁呢。


    夭采對鏡答她:“少許的一些吧。紅凋岸蓼,翠減汀萍,無情到此也銷魂。落地不如化去。”


    夜曇:…


    的確很擅吟詩哀愁。


    沒有情:“她在說那花掉地上髒了,不如不要了算了。”


    夜曇:“我當然知道她什麽意思…”


    ——桃花妖就一定都要這麽會發感慨嗎?這姑娘和聞人真是同宗同源。


    夭采蹙眉一笑,抿住口脂。銅鏡中美人花空洞半開,姣好容顏被扯出波浪的邊。


    “瓊客與小沒,是兩心相許嗎?”


    突聞此句,夜曇懵了。本要盤算著怎麽拉近關係,哄她剖白心跡露出寶盒,結果這要救的紅杏樓頭牌倒是和慣會演戲的朱櫻全然反了性子。也不曲折綿延,直接反問他們了!


    “你,你看出來啦?”


    夭采略點頭,轉身說道,“嗯。你二人自堂中便眉來眼去默契非凡,彼此站在一處又是天造地設的般配一雙。我自然能看出。”


    沒有情偏頭衝夜曇:“桃花妖還挺有眼光。”


    夜曇卻想:壞了。在堂中悄悄話果然被發現了。不知鼠姑是否注意?


    沒有情續扯道:“那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們也就不瞞你了。我們家錢兒進這青樓其實不是為了接客,是為了我…”


    這家夥要開始編故事了。夜曇豎起耳朵準備隨時配合。


    沒有情走了半步,當場寫起話本。


    “沒某曾是獸界一鼎鼎大名的富翁。後來,家中妻子,也就是我最愛的錢兒身患重病…”


    夜曇捂住嘴配合地嬌咳了幾聲,往他那處略倒了倒。


    “為了救我的錢兒,我甘願散盡家財,向天叩首。隻要我的錢兒能好,便是要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在所不惜。”


    夜曇可憐兮兮地望向夭采:“嗚嗚…我夫君為我付出了太多…”


    沒有情接住她轉了個圈,含情脈脈。


    “在某次上山采玉石換錢的時候,我被石塊砸中,失去記憶忘記了錢兒。這紅杏樓滿是玉石寶物,無端便吸引我來此輾轉做工。我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賺錢,賺錢,再賺錢。卻不知這賺了錢要做什麽…後來我的錢兒拖著病體來尋我,終於尋到了我卻也被鼠姑捉住。我見到她才蘇醒了記憶。原來我賺錢都是為了治好她…如今我隻願與她比翼雙飛,逃離這魔窟。”


    夜曇捂麵:“嗚嗚,可是在見到我夫君之前,我為了保命假意討好鼠姑。已被她賜了名,成了這樓中的第十三客了。我和我夫君若想逃出去,就得過鼠姑的三關…這可如何是好。”


    沒有情眼淚都快擠出來了:“妖客姑娘既已看出我倆私情。便去鼠姑那處告發我們吧!千萬不要為難!縱然是死在一處,我們也是幸福的。”


    編完了,二人抱頭假哭。


    夜曇心道:這麽爛的故事她能信嗎?話趕話也沒多打草稿。


    沒有情:肯定沒問題。她腦子不好使得很。


    於是夜曇在沒有情肩頭睜眼偷瞄。夭采當真紅了眼眶,正用帕子拭淚。


    夜曇:…你對了。


    夭采抹抹眼角,果然跳進他們留的話口子坑裏,主動道:“你們放心吧。我不會告發你們的。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這正是我畢生所求。而你們連疾病與失憶的檻都能邁過,又怎會敗於這紅杏樓呢。我幫你們,我願意幫你們出去。”


    夜曇鬆開沒有情,“夭采姑娘…那三關小沒闖不過的…”


    雖然不知具體要做什麽,但肯定是要命。


    夭采道:“還有第二種辦法,用萬金贖身即可。我幫你們。”


    即可。聽著這財大氣粗的。沒有情倒吸一口氣。


    “姑娘果然是誌趣高雅,視金錢如糞土的奇女子!”沒有情伸手道,“沒某和娘子定會用餘生報答姑娘!”


    這姿勢就差沒說:你既然視金錢如糞土,就快些把糞土砸在我身上哎!


    結果夭采又愁了起來。


    “可我…並無一萬金。”


    夜曇:“你不是有個寶盒嗎?攢了好多年的?”


    “那裏麵,承載的是比萬金更貴重的東西…”


    沒有情:“那你還說沒有!怎麽騙人呢,我們辛辛苦苦跑來是救…”夜曇一個眼刀把他堵迴去了。


    夭采用法術變出個紫檀盒子。其色澤沉穆,料質凝潤,黑漆底飾描金花卉紋,是極精致的。


    “若你們想看我的寶盒,便拿去吧。反正如今…我也隻盼最後一個了。”


    夜曇和沒有情對視不解。


    寶盒落在二人手中。沒有情興奮地舔舔嘴唇。


    錢啊,錢!比萬金更多的錢!怎麽不是太重,難不成是可變賣成金銀的寶物?那必須要去黑市由他親自兜售,且看他以一張巧口把寶物賣出天價,贖了夭采後剩的不就都能填充自己付之一炬的寶庫了!


    在沒有情放著精光的期待眼神中,夜曇打開了寶盒。


    裏麵躺著一堆牙齒。


    夜曇:…


    啊??


    沒有情麵上赤橙黃綠藍靛紫依次閃過,十分精彩。


    見其沒有迷香也搖搖欲墜地快昏厥,夜曇忙掐他人中:“夫君,你撐住啊!”


    話本子念的是我身體不適不是你!戲錯啦!


    “石竹金錢何細碎,芙蓉芍藥苦尋常…千金易得,知音難求。我要的從來都不是錢財,而是真心…這些都是曾經願與我對詩深談的雅客給我留下的真心信物。他們都說,待功成名就、或富貴潑天,定會迴來與我團聚,帶我出去…可這麽些年,並無一人歸來尋過我…”


    夭采訴說得有些哽咽,“我漸漸灰了心。也許他們遭遇了不測,或是已把我忘了…可那些詩詞相和,心靈相許,竟都是假的嗎?如今我也隻剩下陳公子一個想頭了。他親手為我掛上鈴鐺,道隻要我想他便可在玉階上走動,鈴聲清脆起,便是他在迴應我…”


    沒有情仍創钜痛深地塌肩捂心。真的沒心思聽夭采哭訴衷腸。


    牙!要命的牙!怎會有這樣的人!把牙當個寶貝啊!怪不得鼠姑翻不到傳說中的寶盒!就是翻開了也不會相信就是牙吧!


    二人铩羽而歸,打起精神安撫了夭采幾句,便退出房門發愁。這姑娘的心結倒是找到了,其愛重情誼又錯信薄情人、次次滿懷期待次次失望。到最後人財兩空在紅杏樓憂鬱悵惘。是錢也沒攢成,情也沒落到。可如今怎得是好?難不成要出去找這姑娘最後的念想,什麽陳公子…然後喊他迴紅杏樓經受鼠姑三關考驗證明真心?


    夜曇:“小沒,你怎麽想?”


    沒有情靠著欄杆唉聲歎氣:“錢兒別問我了。我已經被那盒子男人的牙氣得腦漿梗死。”


    夜曇本來也學夭采蹙眉發愁,這下直接被他痛苦表情逗得捧腹。


    “還是,還是去問問朱櫻吧。”夜曇笑得斷氣,“我也挺為那起子牙震驚的。哎你注意了嗎,有的上麵鑲金,有的是獸牙,還有的是顆齲齒…不得不說人渣遍地都是,不分人獸也不分貧富。怎麽就給夭采拔一顆呢,滿口謊話就該滿嘴牙拔光才是。”


    夜曇隨心所欲地罵著哄騙夭采的眾“雅客”,罵得正暢快,腰間當擺設許久的萬霞聽音突然震動。


    夜曇神色一凜,不敢相信地抽出法器擱在耳邊——


    裏麵試探的口氣在說著:“咦,這像個通信的東西?”


    竟是朱櫻的聲音!


    夜曇張口結舌。這是怎麽迴事?碎鏡內外不是不可通信嗎?


    沒有情接過去問:“誰啊——是你?你醒了?”


    “什麽醒了暈了!”一陣響動後對麵又換了人,是把子煩躁的男聲,直喊道:“是小姨子嗎?剛剛葵兒的法器掉了被單主撿起來。你現在能聽到我們說話了?”


    “…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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