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碎鏡內外時間流速並不一致,夜曇第一層碎鏡已解,現實中木荷堂外的青葵還停在為嘲風擔憂的心緒。


    心緒翻湧不止,青葵胸中又似突現靈犀一點通——嘲風似乎並非遠在天邊,而是正離自己不遠?


    這實則是對濁氣修行逼近的本能感知。不斷經曆驚嚇和緊張的獸兵恰又發出新的叫喊:“公主小心,有人!”


    隻見這靈犀通得有些過多了。玄商君的結界之外由兩處方向閃出兩道神識,再細看,卻是一道黑扛海棠紅,一道粉紅停在金光肩,整整四條光紛紛逼近青葵和溪知。


    獸兵頭腦嗡聲作響。


    方才一隻狐妖都差點蠱惑了三人過去,這一下來四位是不是有些超出了他的能力…此時毫無戰鬥之心,隻能期盼玄商君的結界把這些混蛋都擋迴去了。


    結界果然不負他望,給四個人撞出了三聲“哎呦哎呦”,齊齊把他們彈飛了出去。


    落地那一瞬,四個人也紛紛化了形,彼此麵麵相覷。


    獸兵:…


    他似乎是不僅無需戰鬥之心,也無需戰鬥之力了。


    慢慢停在楊戩肩上,鳥嘴張合道:“咦,三殿下才迴來?你不是一直呆在地上給曇曇玄商君熬藥嗎?”


    “你這鳥兒不是在天上嗎,怎麽又帶著三隻眼下來了?”嘲風迴敬道。


    昏迷的朱櫻被他很是嫌棄地僅以肩架住。手也不扶。落地後還任人有滑落的趨勢向下。


    後這要命的單主真滑摔到了地上。嘲風抖抖肩膀,一身輕鬆了。


    這可不是他丟的啊!是自然滑落。


    無甚憐香惜玉愛好的惡煞轉而眼睛似燈籠般亮堂,轉向公主直喚:“葵兒,我迴來了!”


    啪!


    他衝向娘子的路上又被彈飛出去,這下和昏迷的朱櫻摔在了一處。


    嘲風抓抓頭發起身,惱火盯向那該死的阻撓他抱娘子的結界。隻消一眼那流爍星光就知道這玩意誰折騰的。頃刻更是火大:“老七是不是腦子壞了!在這豎堵牆?!”


    慢慢忍不住笑。二郎神則保持著風度扯出優美的嘴角弧度:他這天界守將就是比沉淵惡煞聰明,碰壁一次果斷放棄——額頭上有天眼,可不興再撞出犄角來啊!


    …


    幾人隔著結界盤腿而坐。嘲風罵罵咧咧,今天一天這運氣真的黴到沉淵老家。先是頂著風雨給老七看藥罐,辛苦掙些外快遇到不靠譜的單主,竟要他去扮嫖客!爭執中又吸來隻狐妖,一道迷魂術下來,他這哭哭啼啼的單主就掛著淚暈了…


    說到這,青葵忙要他把摔得四仰八叉的朱櫻扶好,給姑娘家體麵安睡之姿。嘲風也強行咽半口火氣繼續道:


    即使被其坑得顏麵盡失,正義強大的鏢局總鏢師也不忍看朱櫻被狐妖拐走曝屍荒野。嘲風遂與狐妖對打起來。打倒是能打過,可那廝是迂迴的一把好手,幾下不敵就溜之大吉,腿腳極快。嘲風欲追,又恐調虎離山,最終還是決定把這單主扛迴娘子的醫館,待蘇醒好好盤問她是如何得罪了狐妖的,以及拚了命要他去青樓到底有何目的。


    慢慢這邊就簡單許多。少典有琴入屋與父親呷茶,曇曇趁機同她傾倒了一堆關於沒有情的壞話。為了鳥兒許諾該成真的顏麵,慢慢連忙飛至南天門將神君之摳門與不靠譜告知楊戩。二人托腮思索一番後決定也無恥一番——現在立刻馬上帶著火鍋的鍋下界等神君和公主歸來。鍋端至神君麵前不信他不請客。所謂狼狽為奸…所謂一拍即合…商定後二人以最快速度飛至木荷堂堵截神君,連哮天犬都落在了南天門…結果竟這都沒堵到神君迴家?神君難不成摳門到也有了心靈感應不成?嗚唿哀哉。


    七嘴八舌的傾訴讓獸兵目瞪口呆。


    獸王的這些公主神君朋友怎皆是如此的,如此的…奇葩…這邊為了掙錢偷偷出去接單,還接了個炸雷,然後把炸雷扛迴家;那邊神君竟耍賴拒絕請客!害得堂堂南天門守將端著鍋來蹲人。這真的是那一眾修為深厚,重要到曾被四界追殺,又大義凜然到拯救四界的妖嗎?


    大義凜然的幾人聽完自己不在這幾個時辰所發生的諸多故事,又找迴了大義凜然。慢慢一邊想辦法幫忙一邊心累:“上次太州的事,我是跑出去玩了幾天,迴來就聽不懂故事了,這還算合理;這次我才不在幾個時辰,曇曇和玄商君就接了個這麽大這麽複雜的單子?!找幾十個獸女!這得找到什麽時候。我可憐的曇曇,沒有一刻休息…”


    二郎神暗道:我可憐的狗子,本還想抓住神君接你下來吃飯,現在怕是又要讓你幫忙找人了…


    其餘人仿佛看見他睜開的天眼翻出了個崩潰白眼。


    嘲風則道:“那朱櫻說的還真是真的?要進紅杏樓去找叫什麽妖客的女子。葵兒,這我幫還是不幫。全憑你做主。你若覺得我沾染煙花之地有半分不妥,我們就把找人的全部都丟給老七,反正他手眼通天,看看這結界結實的。”


    說罷又恨恨捶了結界一拳。拳頭剛好被青葵伸出的柔軟手掌包住。


    抬頭便是娘子婉如清揚,似凝住木荷香氣的笑容。


    娘子穿過結界隻為安慰自己,這一舉動勝過千言萬語。什麽連襟?什麽結界?都是浮雲!


    嘲風即刻心靜溫和道:“還是葵兒懂得心疼我。若不是之前你喂我吃的果子,我怕也中了迷魂術了。”


    “那狐妖看來攻我不成,又來誘你。可有傷到你?”


    青葵掩了掩衣袖:“未曾。”


    層層疊疊的素衣遮住她小臂上已敷了藥的刺字傷疤,暫且遮掩了過去。他們既已迴來,便有更重要的事要放在最先被關心。


    青葵已在分說情狀時思索出了新的排兵布陣。曇兒雖然說自己安好,但萬霞聽音用不得,可能遇到了些手忙腳亂的情況。同時朱櫻所托也很是重要。兩相加持,後援不得不上。再留守結界不妥。


    “慢慢,你帶著溪知和獸兵大哥上天界,找老獸王獸後先保護她。我想這狐妖大約是有些靈根的獸女都要綁了去,綁朱櫻不成才又來打溪知的主意。二郎神,煩請你也迴天界告知天帝,若可派小隊天兵襄助便是最好。”


    慢慢:“啊?我才剛下來,又要飛迴去啊?”


    但是孰輕孰重鳥鳥也分得清楚,抱怨一句就點頭答應。青葵接下來的安排便是同嘲風一道去紅杏樓察訪。說不定還可以順帶找到夜曇他們的落腳處。嘲風聽說能和娘子一道去逛青樓,這萬般為難之事瞬間化為美事,目光炯炯地就差沒大喝幾聲好好好。


    什麽青樓,這是甜蜜二人遊啊!


    “等朱櫻姑娘醒了我們就出發。”


    嘲風:…


    一盆涼水又澆了下來。


    “葵兒,不用她帶路吧?我們就進去直逼老鴇麵前,左手按她肩,右手揮一拳,望小腹上再一腳,叫她騰地撲在地上,隻管哭號交代妖客在何處便是。”


    慢慢:“…三殿下,這動作如此細節,你是在心中演練了多少遍?”


    嘲風:“從被這海棠花精扯著褲腿抹鼻涕的時候就開始演練了。”


    二郎神:“…很是羨慕沉淵中人的一些直抒胸臆和毫無憐香惜玉。”


    嘲風:“滾。老鴇算玉?渣滓差不多。我葵兒才是玉。”說完還衝青葵含情脈脈地眨眼。就差沒把“娘子,你看我對你有多忠貞”刻在臉上。


    青葵總算在此刻明了了些玄商君平日的心情,什麽叫心中又喜滾蜜又哭笑不得,還舍不得揭穿他差勁的類比…家中二位沉淵惡煞都越發鬧騰沒正形了。往後日子可怎麽過啊。


    被忽視的獸兵默默舉狼爪:“諸位說話我這小小兵士本不便插嘴,但我真的很想說一句——”


    半句也沒說出來,朱櫻嚶嚀一聲悠悠轉醒,環顧一周認識不認識的妖,被濁氣清氣清濁混合的各式高深修行包圍,唬得眼皮子又要翻過去。


    嘲風手指指她,嘴上卻喊青葵:“葵兒!你看,就是這樣,她馬上就要演了…”


    朱櫻手背果至眼角,嘴一癟泫然欲泣。“諸位好漢,小女子隻是想求人幫忙,不知為何會落入你們的掌中…嗚嗚嗚!”


    她的嘴上突然被扣了口縮小數倍的銅鍋。充作禁言術。


    原是二郎神把著實吃不到的空鍋甩出去換清靜了。


    其餘幾人:…


    二郎神舒暢道:“末將終於感受到了沉淵惡煞的喜樂…”


    嘲風抬起拳頭:“我欣賞你了!碰一個!”


    慢慢急忙把鍋子摘下換了單主自由,並忿忿道:“真不知道三殿下之前的情緣都是怎麽勾搭上的。還能把青葵姐姐這般人物騙來。你們兩個這樣的跟玄商君和我們家獸主沒法比,活該孤寡萬年!”


    獸兵已忘了自己之前要說什麽,隻奇道:“咦?不對啊,慢慢,二郎神君有你怎麽會孤寡?”


    其餘人連同朱櫻:…


    慢慢:“我要沒記錯,你是我多年前帶大的狼崽子之一吧?怎麽跟你幹娘說話的?”


    獸兵即刻縮了脖子,狼崽子低眉耷眼。


    “那,幹娘,老大不小了,你也該找個幹爹了…”


    善哉。他終於也跑偏了。


    木荷堂前幾位鏢局的在編和衍生人員,除了聽不懂話隻顧吃手指的溪知和試圖控場把話題拉迴嚴肅正經的青葵,其餘在出發前勢要分出口舌之爭的勝負。一時間吵鬧不休。


    在無盡的鬥嘴聲中,朱櫻吸吸鼻子再也不演了。


    “沒大俠死活不進紅杏樓竟不是自謙。我到底是托付了個多麽混亂的鏢局啊…”


    眾人如何分道各至目的地暫是後話不表。晗夢碎鏡中的夜曇無福享受熱熱鬧鬧的吵鬧並肩,孤單被推入光源並來到碎鏡之間的連接處。此處極似人族殿堂。黃琉璃重簷廡殿頂,坐落在單層漢白玉石台基之上。


    “倚雲閣。”夜曇默念此處牌匾。本覺著麵熟的宮殿又陌生起來,“這般裝飾合該是父皇皇宮才有的陳設。可我怎麽沒見過這‘倚雲閣’?”


    兩側熏爐飄起嫋嫋輕煙,檀香還剩大半未燃盡。熏爐旁陳一扇用以隔斷的屏風,遮住夜曇向後的視線。


    那屏風布帛繪上如淡煙流水的飛花。足足一十三朵,失色卻依然搖曳綻放。微顫的燭影似蜂子采擷花蜜,給花瓣濃濃染上一層鮮活的氣息。


    夜曇不由自主地湊近,觸摸,纖巧指尖也扮作來自另一世界的蜂子飛舞在水墨飛花上。


    之後,她便被吸入一朵花中,進入第二層晗夢碎鏡。


    …


    夜曇這次是清醒的,也沒有聽見聒噪的嗜血人群大吼大叫。隻是打了個噴嚏。


    好重、濃到有些讓人作嘔的香粉味。


    她正被五花大綁,很沒形象地丟在地上。一塊帕子在她眼前晃晃——就是這帕子的香粉味,刺鼻!


    “來,姑娘,抬起頭來。”


    這細到掐尖的嗓子也沒比大吼大叫好些!夜曇的耳朵也被刺了,心中暗罵這都是些什麽碎鏡,一次比一次離譜。但現下情況不明,既不知碎鏡困住的是妖客還是時聞竹,也不知這是個什麽地方,更不知有琴他們身在何處。夜曇隻得耐著性子先聽這使喚抬頭,同時手下在並指法訣解繩子。


    入目自然是陌生的臉孔。有好幾張。其中最近的一張自然是帕子的主人。她目似水杏,一顆點櫻朱唇,麵龐圓潤,膚質也細白,本該是富貴派頭的端莊人兒,看不出年紀。但配上張口的聲色和起音的別扭神態,就不叫夜曇有心思欣賞了。


    “姑娘這張臉,生得著實不錯。”那女人小指裹著帕子挑起夜曇下巴,嘖嘖歎道,“自紅杏樓從人界搬遷入獸界,有多少年沒見過可入我樓為客的容貌了。姑娘這容貌可經過法術修飾?”


    夜曇:…


    壞了。這是青樓。


    她這是落到老鴇手裏了。


    還不如去找豺澤苑苑主打架!


    夜曇實在被她的香粉味熏得難受,換上笑臉不露聲色地躲開老鴇觸摸,乖順低聲道:“媽媽一試便知。”


    老鴇愣了一愣,倒開口笑道:“不錯。天生麗質的美人胚子!性子也和順!可會些才藝麽?”


    夜曇:我會彈響琴,夫君教的;會清光劍法,也是夫君教的;能跳些舞,就是容易摔跤;可以把人吸幹,這是生來就會的;最擅長與惡人同流合汙…


    甚好,基本上不怎麽適合在紅杏樓呆著。夜曇一咬牙,發揮自己最擅長之處,笑得更乖:“小女子都是些不入流的才藝,還請媽媽費心指點~”


    老鴇扭著腰肢把她扶起來,極和善地幫她解開了繩子:


    “姑娘嬌姿美態見分明,正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既入我紅杏樓,又願聽我指點,便也不必客氣。叫我鼠姑便好。”


    夜曇微笑綿音:“鼠姑。”就差沒演出極崇拜她的樣子了。


    鼠姑滿意拂了拂夜曇的耳邊碎發,向後揚聲道:“小沒!去把蜀客和妖客叫下來。”


    夜曇神思一振!


    後堂小跑過來一黑衣束發男子,也是一臉偽裝的諂媚,隻顧點頭應聲:“我即刻就去叫,媽媽稍等。”


    那男子直起腰便換上一副冷峻麵容。眉峰挺立,下頜鋒利似刀。側身穿過夜曇與鼠姑之間,大步走動時黑袍肅肅如鬆下風,根本不似小二去叫人,倒像個殺手去砍人。


    隻是無人注意到,他跨上第一級階梯時偏頭衝夜曇眨了眨眼睛。刹那如春意迴暖,冰川消融,短暫變迴生動意氣的少年模樣。


    夜曇立時了然。迴以一個小小挑眉。與沒有情心照不宣地繼續演戲。


    她心中暗歎:話果然不能說早。有琴信誓旦旦從沒在青樓打過工,這不就一語成讖…


    鼠姑還在說:“時隔數年,竟能再找到可擔十三客的人兒…從此姑娘便是紅杏樓新的第十三客,瓊客了。”


    什麽奇怪花名!夜曇真想翻個大白眼給她。


    罷了。小沒曾曰:掙錢嘛,不丟人。一切等先摸清底細再翻不遲。


    夜曇微屈身體,感激涕零:“嗚嗚…小女子賤名恐汙客人尊耳,鼠姑給起的這一個實在是精妙入神,抬舉瓊客了~瓊客一定好好向二位姐姐學習才藝,好早為鼠姑引客吸金…”


    夜曇心曰:救人嘛,不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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