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鏖戰後的當夜,整個番禺城都彌漫著一股悲痛的氣氛。


    太多的人犧牲了,朱雀軍根本統計不過來,還保持成建製戰鬥力的,就隻剩那兩百餘騎兵,外加四五個最後時刻抽調出來作預備隊的曲。


    朱儁的目的達到了90%,朱雀軍主力不能打了,隻是他沒能完成收割。


    全城上下,都不知道明天該怎麽辦,朱儁那邊至少還有一萬多生力軍,番禺城要拿什麽來抵擋?


    鄭彥和她的陸戰旅在入夜後不久就進了城,總算是給了番禺軍民一些安慰。她隻咬上了後營司馬宿賢的尾巴,在江麵上消滅了兩千敵軍,拖住了這支部隊,阻止了他們按時趕到戰場,也是大功一件。


    “明日黎明,我親自帶陸戰旅去劫營,就算不能幹掉朱儁,也能讓他暫時出不了兵,他現在手裏都是些雜兵,我們不需要畏懼什麽!”得勝歸來的鄭彥氣勢正盛。


    但扭轉不了番禺前敵指揮部裏慘淡的氣氛,周榮沒有來,他咬牙堅持到了最後一刻,然後整個人脫水昏厥,不省人事,被好幾個人合力抬到一輛牛車上給拖迴來的。


    李弎則是熬到了城內,看著大家都安全進城了,然後拽著錢散的手說陪我去上廁所,結果一隻腳剛邁進廁所門,身子就軟倒在地。


    現在指揮部裏就隻有錢散和鄭彥兩個人,錢散已經鬥誌全無了,為了照顧傷患,全城的軍民已經動員了起來,還有大量對岸定海村社百姓被連夜動員,往番禺運輸藥材,陸戰旅要忙於幫助水軍操船,黎明出戰太過冒險。


    見錢散神情疲憊地一言不發,鄭彥急道:“我的大總管啊,不打不行的,大家一點士氣也沒有了,接下去怎麽辦啊?”


    錢散還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鄭彥無奈,隻好找了張胡亂擺放的空椅子坐下,胸口起伏劇烈,掩蓋不住內心的急切。


    安靜隻持續了片刻,就聽見大門被輕輕推開,然後一個瘦小的身影走了進來,將頂在頭上擋雨的油布隨手丟在門前的空地上,留下一個個濕潤的小腳印。


    鄭彥瞟了一眼,卻不想和他說話,今天的慘烈,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錢散卻抬起頭,說話了:“主公?你怎麽來了,來這裏做什麽?”


    韋恩燒還沒退,麵色蠟黃卻雙頰通紅,但還是扯著嗓子說道:“就按鄭將軍說的,明天再打一陣,但前提是得休息好。”


    二人聽後,都不作反應。


    韋恩繼續道:“和我一起來的,還有三千黎族兵,他們感念我們的恩德,全都願意效死,另外,城內還有五六百小學教師,一人一張強弓,全都充實到軍陣裏,這是我們最後的殺招。然後再征集番禺和定海的丁壯,充當弩兵,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了,但我們還能再戰!”


    鄭彥起身,沉默踟躕了一陣,然後開口道:“好,我再信你一次。”說完她就出門,頂著大雨走入了夜幕之中。


    “茶水在哪,大總管?”韋恩強打著精神,維持著一副冷靜的樣貌。


    錢散迴過神來,先是伸手一指,但手從半途中收了迴來,接著讓韋恩先坐下,自己起身給韋恩倒了一杯溫水。


    “主公怎麽找的兵來增援番禺?”錢散也坐下問道。


    韋恩灌了一口後說道:“基地周邊部落村社聽說前線正在血戰,於是動員了千餘青壯,又聽說我要來前線,一些中老年族人說什麽也要跟著,我拗不過他們,就讓他們一並來了,他們身子也不弱,箭射得也還行,總歸有些作用的。”


    “今日戰況主公都知道了?”


    “知道了,敵我軍精銳短時間內都報銷了,但我軍還有餘力,優勢在,不,勝利在望了。”


    錢散點了點頭,安慰道:“其實你也不用太自責,決定畢竟是集體下的。錯誤歸於個人,功勞算在集體,這種事在我們這裏,不可能發生。”


    韋恩搖搖頭,用堅定的語氣道:“我不在乎,作為一個必須成為先進表率的人,這些東西對我來說都是次要的。我們終究還是勝了,還是正麵擊潰東漢最精銳的部隊,最能打的大將,我現在更在意的是,我們要怎麽做,才能把軍事勝利,轉化為政治上的勝利。”


    “政治勝利?朱雀軍全體軍民同仇敵愾,擰成了一股繩,若即若離的鄉裏百姓也變得對我們感恩戴德,我看今天的戰鬥,政治上,比軍事上贏得多得多。”


    錢散的看法也是絕大多數同道們的看法,韋恩卻擺出了自己的觀點:“你們總是隻關心內部的政治,外部呢?這大漢兩京十三州一長史府呢?”


    錢散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驚異於這個主公怎麽老是野心這麽大?朱儁的大營還立在城外十幾裏呢,就考慮要借機搞事了?


    “漢軍的大黃弩全被摧毀了,明天如果天氣好,我們推著投石車去攻他的大營,必然能將他逼出來決戰,如果他不想被石頭活埋在大營內的話。”


    韋恩雙手緊緊握著手裏的陶杯,繼續道:“兩戰,等於隻用了兩戰,朱雀軍就覆滅了大漢最強武力,別人不會知道我們的主力在第一天其實已經被打廢了,別人隻會聽到,


    雙方血戰半日,不分勝負,入夜方止。次日清晨,朱雀軍再度主動出擊,一戰擊潰朱儁大軍,放眼天下,再無敵手。”


    “然後呢,把周圍各個勢力嚇住了,難道他們就會倒戈卸甲,以禮來降嗎,若是我們還有多餘的軍隊,未必不能一試,但我們的勝利是虛的,是浮在空中的,我們根本就沒有實力去落實!”錢散質疑道。


    “所以我們隻圖虛名,不圖實際。”


    “隻圖虛名?虛名有何用,或許對漢朝人有用,但我們是來變革的,我們要什麽虛名?”


    “若是明年再來一支‘朱儁大軍’呢?我們還要接著拚命嗎?”


    錢散下意識地想說,拚了!可眨眼間,白日裏同道們、戰士們淒慘的身影在他腦海中一一浮現。


    這太難過了,錢散喉結上下一滾,沒能說出話來。


    “不知道你們家鄉是什麽樣子的,至少在我那,變革就是個旗號,誰想打就能打,我想說的是,別人能偽裝成我們,我們就不能偽裝成別人嗎?


    不要擔心什麽被同不同化的問題,我們把槍杆子、筆杆子和核心技術全抓在自己手裏,什麽妖魔鬼怪來了,它隻要還想在我們的土地內待一天,它就會被我們影響一天。


    所以恰恰相反,是我們會同化他人,進而慢慢同化整個大漢,整個世界。


    而隻要到了我們五指山內的人,怎麽蹦躂也蹦躂不出我們手掌心。


    我的同道們,我親愛的同道們,你們都是鐵石心腸或者說不可腐化之人,這就是我的信心!我們也請客,斬首,當然,收下當狗就不必了,看著膈應人。


    打仗是會打累的,需要不時的休息,這個時間裏,我們不妨誅一誅心。”


    這些個血腥的字詞從一顆顆乳牙之間迸出,錢散絲毫不奇怪,從韋恩蘇醒的第一天,他就發現,這個主公,和所有同道都不一樣,或許正如韋恩說的那樣,同道們的心腸,還是太好了。


    “那主公具體有什麽計劃?”錢散追問道。


    韋恩和錢散交流著,降雨之後,悶熱的空氣鮮有流動,指揮部內的一盞鯨油燈上維持著一團筆直的火焰,默默地照亮著不停交換意見的二人。


    夜漸漸深了,雨也漸漸停了,但悶熱的大氣依舊盤踞在鬱水入海口兩岸,盤桓不去。


    明天,又將不是一個好的出戰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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