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巨大的坑,出現在地麵上,冒著滾滾黑煙,地麵龜裂蔓延開來猶如蛛網。


    掉落下來的,不是一個火球,而是一個人。


    身穿紅色破敗不堪的鎧甲,麵目全非,認不清是何模樣。


    瞬息萬變的戰場,不管一開始如何叫囂,死亡也是在頃刻之間。


    噠噠噠的金屬戰靴落在地麵的聲音,在硝煙中傳來,一個高大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場中。身影徑直走向砸落下來的人,腳毫不留情落在巨大坑中紅色鎧甲的腦袋上。


    噗嗤一聲,那人的腦袋便已稀巴爛。


    來人這才消停,全是為趕盡殺絕而來。


    出現的人,一身黑紅全身甲胄,絳紅大披風隨風擺動,搖曳地像一團綻放的火焰。


    金色的眼瞳,黑色的長發飄飄,剛毅的臉頰,滔天的殺氣似乎縈繞在他的周身,縱橫捭闔的風姿讓人望而生畏。


    這人目光如炬,雙眼炯炯有神射出實質的光華,與之對上一眼怕會有被刺穿之感。


    “螻蟻就是螻蟻,不堪一擊。”


    聲音正是先前掠陣被名為七巧的人。


    七巧,魔族傳奇人物,據外傳消息其身體有七處變化,故被譽為七巧王。


    泛著金光的雙瞳,正是能勘破虛妄的七巧瞳!


    “咦!是你?”


    金光橫掃,一切都被其冷漠的眼瞳盡收眼底,突兀看見彎曲佝僂著的楊巔,語氣訝異,轉而很快就變為冷漠,哼道:“哼!依舊毫無長進,就這個樣子,還妄想入我魔族?”


    這個時候,楊巔上身衣物被灼燒殆盡,雙臂之上的日月魔紋泛著強烈的紅光,讓人一看,就知他身份。


    痛嚎中的小七,雙眼充滿血絲地看向楊巔,這個他眼中敬愛的大哥哥。


    在楊巔懷中的小九,猶在瑟瑟發抖,驚恐地瞪大閃亮的眼眸看著充滿邪氣的楊巔。


    對他們而言,魔人皆是有血海深仇的仇敵。


    生活在一起的同伴,最後發現竟然是仇敵魔人。


    憎恨的種子早已生根發芽,最後才發現,原來身邊尊敬的人也是魔人,又是怎樣的無奈何哀?


    往日一幕幕,共度許多美好時光,相互分享快樂和困惑,一起成長一起學習,相互鼓勵扶持;本是可以信賴,可以依靠的人,關係看似牢不可破,也許就會因為一個身份而改變。


    “嘿嘿!”


    麵對小七和小九的灼熱目光,他冷笑著,是諷刺自己,也是諷刺七巧所說的話。


    他何嚐希望自己為魔?那個噬人的種族!


    心裏也同時在顫栗著,害怕失去,害怕離開。


    當某些事情發生時,言語間透露的邪魅和諷刺讓人感到驚訝。


    不止小七和小九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真的那個所認識的值得依托的人,與他相處的時間長了,一直不曾發現他有著如此詭秘的一麵。


    仇恨,不管時間如何流逝,種子都會生根發芽。知道楊巔為魔,他的隱瞞逐漸引發了小七和小九的不滿和憤怒,盡管他如何試圖掩飾內心的痛苦,那份仇視的憎恨卻悄然升起。


    “我們走!”


    小七嘶啞著聲,用手捂著右手斷臂,示意還在瑟瑟發抖的小九離開。


    二人的目光從震驚到迷惘,再到絕望,不曾想那個愛、敬、尊的大哥哥欺騙了他們。


    漸漸地,無法忽視這一切,內心感覺自己被背叛了。


    對於魔人,兄妹兩人是仇深似海。


    也順帶,仇恨所有的魔人。


    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楊巔感覺失去了什麽似地愣在原地,空蕩蕩的感覺像離開淨土時那種不舍在心裏縈繞。


    轉而看向那淩然的男子,即使麵對殺神般的存在,其表情仍波瀾不驚。


    身上被火球灼燒的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魔體恐怖的自愈力是他在戰場上每次完好歸來的重要原因,魔族之強在於其生命力強大,魔法的詭秘。


    最重要的,是人族的衰落造成如今局麵。


    大片淨土被納入魔土成為魔疆,得以證明人族日漸勢微。


    “好自為之!”


    來人七巧,一身戎裝,輕蔑而從容瞬息離去,留他一人在風中淩亂。


    戰亂的時代非複過往淨土時代了,怎會有悠閑的心情在煙火中煮酒烹茶與琴詩為嬉呢?那些天真、那些純潔、那些無瑕的赤子之心,那些輕微的感傷,那些精神上的享受都飛逝了,早已飛逝得找不到影子了。


    溫習著細膩的情致,低徊冥思那些天涯的故人,流著一點溫柔的淚?


    看著倒在坑中赤甲無頭烈士,楊巔百感交集,預示著生命也在無聲流逝,也許哪天自己也如此。


    許是良知作祟,他將屍體拖出,在視線遠處山坡上將其埋葬。


    塵歸塵土歸土,死者瞑目。


    嗚唿,哀哉!伏惟尚饗。


    土包上又添隆包,那是埋骨的地方,土包遙望遠處戰場,那裏依稀轟隆作響廝殺聲不絕。


    人族又一次潰敗已成定局,被壓在對岸忘川河之外龜縮不出。


    赤甲無頭將領,應該是屬於人族一方將領,無奈不敵魔人七巧慘淡收場,被一個無名小卒草草葬在埋骨無數的地方。


    埋骨地,能看到潰敗的人族,勝利呐喊的魔人場景。


    楊巔手中握著一顆黑不溜秋坑坑窪窪珠子的掛墜,目光無神,這是從無頭赤甲將領身上掉落。也許是為了感激他,送予的安葬費。


    對於拾取死人物的他而言,來者不拒,這是他和十三人生存下去的唯一物品。


    又想到,小九和小七那絕望的目光,心中難免跌落穀底般揪心。


    仇恨,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上,愈演愈烈。


    戰場無父子,這是悲哀,也是無奈。


    何況在小七和小九眼中,魔人是殺害了全家所有的劊子手,而楊巔知道自身事,卻依然隱瞞,這更加催化了仇恨。


    了解兩兄妹倔強性子的楊巔,知道很難再迴到過往那種見他眼中有光的他們。除此,也不知道怎麽麵對其餘的人。


    這十三人,都是人族,對魔人多少心存怨懟恨意。


    眼中有光的樣子,很大滿足了他虛無縹緲的虛榮心,那是他在這裏奮鬥的目標,如今再迴去,不知要麵對怎樣的恐懼、質疑和戒備的眼神。


    想到這裏,他莫名傷感。


    孤獨如亡靈魔法一樣侵擾著他,腐蝕他的心,迷蒙了他的眼。


    他漫無目的走在亂骸中,行屍走肉胡思亂想著,不敢往迴走,隻想就此逃離。


    短暫交鋒折損大將一名,人族這邊已無心戰鬥,戰事就這麽迅速草草完結,留下了一地屍骨和殘骸。


    在爆炸中四散開來,落在四處的屍體,在流民們被驅趕號召下清理起來。


    人族戰敗,就連為亡者收屍的資格也沒有,隻能任由魔族一方驅趕流民處理,防止瘟病。


    或是丟棄成白骨,或是被魔獸啃食,也拋屍荒野成孤魂野鬼。


    唯有少數魔人英靈逝者,被妥善處理,逐勝利凱歌之部曲,慰英靈歸上國,各認本鄉,受骨肉之蒸嚐,領家人之祭祀;莫作他鄉之鬼,徒為異域之魂。奉天子之命,使其等各家盡沾恩露,年給衣糧,月賜廩祿。用茲酬答,以慰其心。


    可以說,哪一方勝利,就擁有祭奠戰士的權利。


    無奈,人族多年來已經沒有一場像樣的勝利,而徒作他鄉之鬼,異域之魂。以此導致戰士怯戰,擔心會成為下一個孤魂野鬼。


    踏在血染變泥濘的血土中,這時熙熙攘攘的撿屍人陸續前來,楊巔視而不見自顧呆滯漫無目的遊蕩在亂葬崗上。


    不知不覺間過去了多久,血染的月高懸於天,死亡的風聲吹來了亡靈的淒厲聲,淒慘而悲鳴。


    在他而言,似乎是過去了很久,沉醉在自我中不能自拔,周圍的景象也似乎如同切換場景劃過,突兀場景天地驟然洄旋,猶一片葉子,輕輕落在水麵上被惡浪與洑流吸入湖底。


    此時正值秋,七月十四日,地獄鬼門大開,特別是埋骨無數的這片血土,陰氣最重的時刻,幽靈充斥著人間,生界和死界界隔著一層隔閡阻礙了生與死,隻是還有一些特殊的地方會有一些獨特的通道貫連著,巧不巧的楊巔在遊蕩的時候,正是掉在這個缺口上。


    本是精神渙散的他,被一隻隻骷髏手一把抓著腳踝,刹那讓他清醒起來。


    出於本能,他不禁狠甩起來,才將之甩開。


    定眼一看,整個人麵色慘淡都不好了起來。


    所見之處是一條流淌著稠密血的大河,河中散發著濃鬱的腥臭,詭異陰森刺骨,氣味濃重使人作嘔。


    被腐朽的、蠶食的、腐爛的骸骨,從河流湧上,如蛆似蟻爬出,骷髏隨處可見,頭上閃爍著森森火苗,發著瘮人的靈魂波動。


    如墜地獄,萬鬼咆哮。


    楊巔猛然驚醒,置身此地,恐怖絕倫。


    ‘這這…這是何處?!’嘀咕疑惑。


    然而並沒有迴應,驚恐地蹲下身捂著頭,殊不知這一舉動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咆哮聲響徹,轉而對楊巔無助的掙紮手腳被拖拽著往血河而去,想要拖其入河流之中。


    滾滾的血色河,就如同冥河一般散發著詭異心悸的死氣。


    毋容置疑,被拖入血河,身軀定會被腐蝕殆盡,生命力會被消磨。


    他拚命掙紮,手舞足蹈亂蹬亂揮,騰出的手腳並用,刨著土犁出長長的手指溝壑,如溺水的人,不放過任何一顆石頭,一根稻草。


    抓著一根不知名的物體,他不甘大吼,不願就這麽被帶入地獄陰間為小鬼。


    也許是上天有感,也是在情緒絕望之際,一圈黑色的漣漪從他身上釋放而出。此前從赤甲將領處得到的黑不溜秋掛墜在胸膛發著淡淡光澤,清光在照耀整個空間,不過片刻,一切邪祟被清空殆盡。


    楊巔自顧掙紮,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密密麻麻的骷髏被清空,化為飛灰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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