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有一瞬間的尷尬。


    從江羨一進來,沈晏的視線便一直緊緊跟著她。


    早上光顧著生氣,根本沒注意到江羨的衣服。


    這會兒靜下心來,他才看到那破爛的綠衣外麵套著一層黑色粗布衣服。


    背上幾處打著顯眼的補丁。


    小皇帝生的幹淨,氣質出塵。


    這身裝扮看起來還真像個落魄公子。


    那錦衣上的破爛大約是給自己包紮時撕下的,沾染血跡的部分也被撕下了。


    沈晏抿了抿唇,咽下口中的話。


    “感覺身體怎麽樣?”江羨溫聲道。


    沈晏神情懨懨:“死不了。”


    那傷口,還不至於讓他喪命。


    忽然一股熱氣襲來,沈晏抬眸一看,臉色又開始抗拒。


    “喝點水吧。”江羨坐在床邊,端著瓷碗等他。


    “紅糖水補血。”江羨道。


    沈晏依舊不說話,他歪頭轉向一邊。


    心裏暗罵司南那老狐狸肯定早就逃走了,汪明禮他們怎麽還沒找過來。


    他還要在這鬼地方待多久?


    他雖然比不了那些從小就金玉堆砌,嬌生慣養的皇家貴胄。


    可自從掌權以來,不說其他。單單是飲食起居,哪一樣不是底下人精挑細選才敢遞上來。


    生怕哪點做不好惹得他惱怒。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現在的他早就不是當年在掖庭任人欺負,需要與狗搶食的小太監。


    哪能吃得了這些苦。


    他素日最愛潔淨,夏日裏恨不得一天洗三次澡。


    更別提衣服換多少套了。


    稍微針腳粗一點的衣服,都會磨紅他嬌嫩的皮膚。


    眼下的情況他是一刻也待不了。


    他想沐浴,想躺在溫泉中舒舒服服的泡澡。


    “娘子?”


    這聲稱唿一下子就讓沈晏清醒過來。


    他轉過頭,對上江羨炙熱的目光。


    “你再喊一聲試試?”沈晏惡狠狠地瞪她一眼。


    殊不知自己這副病弱樣沒一點兒危險。


    或許是因為睡了一會兒,極長的青絲鬆鬆垮垮的散在耳後。


    有一兩縷不聽話的垂落臉側,更添柔情。


    雌雄莫辨的容貌,弱柳扶風的身段。


    甚至連那雙手都是纖長白皙。如羊脂軟玉,不見一點細紋。


    怪不得王大娘會以為他是女子。


    江羨彎腰哄道:“就少喝一點,好不好?”


    “畢竟王大娘也是一番好心。”


    當他是三歲小孩兒嘛?沈晏麵色發紅,暗惱。


    眼見碗都遞到嘴邊了,沈晏皺了下眉,屈尊降貴地張開口。


    熱乎乎的紅糖水下肚,確實是很舒服。


    沈晏感覺好像沒他想的那麽奇怪,眉毛漸漸鬆開。


    江羨看他喝了幾口後,便收迴碗。


    宮裏的餐具追求精致,而這瓷碗很大,是那種農家常見的大碗。


    此時碗中還有多半碗水,沈晏本想讓江羨倒得遠遠的,免得喝不完讓那婆子傷心。


    沒想到江羨很自然的端起碗,一飲而盡。


    幾滴褐紅色的水珠順著脖頸流入衣內。


    江羨笑了笑:“浪費可恥。”


    沈晏眸色晦暗,有些怔動:“你不覺得髒嗎?”


    喝他喝剩下的水,和他用同一個碗。


    “有什麽髒的?”江羨搖頭。


    她雖然受過精英教育,但她實際上沒那麽多講究。


    再說這是王大娘的一番心意,糖在古代可不便宜。


    江羨眼神清明,仿若一汪清泉,不帶一點情愫。


    沈晏就這麽猝不及防的溺在那雙眼睛裏,被子下的手緊緊的拽著衣服。


    小皇帝當真是天真極了。


    在這個世上隻有兩種人:男人和女人。


    而太監常被認為是不男不女的東西。


    同樣身為奴才,沒有權勢的太監是比宮女還要低上幾分的存在。


    那雕梁畫柱金碧輝煌的宮內,最不缺的就是謾罵詆毀。


    沈晏盯著江羨離開的背影,有些出神。


    這邊王大娘正在院子裏擇菜,江羨搬著凳子幫她一起幹活。


    “大娘,我幫你吧。”江羨笑眼彎彎,看起來乖極了。


    時下流行俊美男子,江羨氣質又好,明朗清爽。


    加上玉佩的事情,當真是把君子慎獨貫徹到底。


    王大娘自然沒有心生懷疑,倒覺得這小夥子很是靠譜。


    “你學的還挺快!”


    “在家沒幹過活吧!”王大娘樂嗬嗬的說道。


    這小薑的手指白淨的比蔥白還晃眼。


    江羨乖乖點頭,沒有多說其他。


    是夜:


    “大娘,我想借點搗藥用的工具。這幾天走路,腿上被荊棘刮了幾處。”


    江羨拿著草藥問道。


    “我給你找找啊!”


    “你還要其他草藥嗎?”王大娘問道。


    她知道這二人非富即貴,懂得也多。便沒問江羨草藥的事情。


    江羨搖搖頭,示意不用。


    這木屋說大不大,也是三間屋子包圍著小院。


    到了晚上,王大娘燒了點熱水放在主屋內。


    便走出去到另一間屋子休息。


    一陣陣搗藥聲不輕不重地傳入沈晏耳中。


    他按了下額頭,感覺傷口處有些發癢。


    沒過多久,江羨拿著草藥走進屋內。


    她先是剪了剪蠟燭的燈芯,才走近床邊。


    沈晏感覺頭頂一陣黑影攏過來,他撐著身體起身。


    “我給你換藥吧。”


    “我今日又找了些對症的草藥,你身上那毒過幾日便能好。”


    說來神奇,江羨隻是去碰碰運氣看。沒想到這山裏還真有不少材質上好的草藥。


    江羨把東西都擺好,靜靜等著沈晏。


    半晌,還沒聽到人有動作。


    她低頭啞笑:“娘子害羞,為夫還是蒙上眼睛吧。”


    果然,自對麵傳來沈晏又羞又惱的聲音:“你不要得寸進尺!”


    沈晏什麽場麵沒見過,偏到了小皇帝這裏每每總忍不住生氣。


    明知道江羨是故意激他,卻還是會上鉤。


    江羨話雖那樣說,手上卻沒有動作。


    “不如我在衣服上割開一個洞,就看看傷口怎麽樣?”


    好歹她也算是通曉醫術,蒙著眼睛怎麽看傷口。


    沈晏對上她含笑的眼睛,便知道她不會放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蠟燭移走。”


    說話間鴉青色的纖長睫毛如蝴蝶振翅,透出脆弱易折之意。


    江羨了然,她起身把蠟燭放在最遠處。


    一下子床邊的光線就黯淡下來,不再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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