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費力地睜開眼睛,一見是他,臉上不由就帶出幾分笑意,「傻小子,磕頭還是這麽實誠。是不是沒給太監紅封,給你領到實心的金磚上頭了?瞧你那腦門子,青了一大片!」


    李誡咽了一口口水,拚命將喉頭的澀痛壓下去,笑嘻嘻說:「小的頭硬,不管實心空心,都磕得邦邦響。」


    「起來吧,賜座,高福兒,泡一壺明前龍井。」


    李誡坐在書案下頭,欠身接過茶,輕輕吹了吹就喝了一大口,結果燙得呲牙咧嘴。


    皇上又笑,「竟口渴成這樣,喝茶要慢慢地品,你這叫牛飲水,浪費朕的好茶葉。」


    李誡撓撓頭,訕訕道:「什麽茶啊水啊,喝到小的嘴裏都一個味兒,隻要能解渴就行。小的就是個粗人,這些文雅事兒學不來的,小的媳婦兒沒準能說出道道兒來,」


    「你小子倒會討賞,也罷,袁福兒,走時給他裝兩斤,別說朕虧待了王府舊人。」


    「小的謝主子賞!」李誡翻身跪倒,麻利地又是一個響頭,起身笑道,「一年多沒見主子,小的心裏實在想得慌,能不能再討主子個賞,把小的調迴京城?」


    侍立在旁的袁福兒嚇了一跳,眼皮抬抬,暗道這小子怎的明目張膽地提要求,難道真的被功勞砸暈了頭?


    出乎他的意料,皇上卻頷首道:「嗯,朕也有此意,山東河南的省務先放放,薊遼總督的位子你還坐著,將精力放在京畿地區的防護上。兵部尚書年老致仕,朕一時還沒選出合適的人來,你先一並擔著。」


    李誡又要磕頭謝恩,皇上一擺手道:「免,磕來磕去還怎麽好好說話!朕有事問你,這場民亂禍及五省,費這麽大勁才鎮壓下去,除卻土地兼並,還有其他原因嗎?」


    不等大軍班師迴朝,皇上就密詔他先行進宮,如此的著急,李誡暗自揣測,皇上可能遇到棘手的問題了。


    因此他稍稍停頓片刻,打了個腹稿,慢慢說道:「起因是天災,黃河年年泛濫,一夜大水,老百姓就沒了活路,所以治理河道是首要。主子,小的聽說曹無離在國子監授課,反被人轟下來,這樣可不行,我們需要更多精通河務的能臣幹吏。」


    皇上應是不知此事,皺了眉頭道:「……袁福兒,給曹無離一把戒尺,讓他明兒去國子監講學,告訴他,今年無論如何,也得給朕教出幾個得用的人來!」


    袁福兒應了一聲,暗道李誡這一狀告得好,往後曹無離隻怕要在國子監橫著走了。


    李誡又說:「貪官汙吏是人禍,又加重一層,不過曆朝曆代都免不了,隻要有人當官,就肯定有人貪墨,無法根治,隻能嚴辦。」


    皇上點頭道:「你先前提的官員產業自報的法子很好,山東試行的效果不錯,接下來再加幾個省,逐漸推行全國……袁福兒記下,內閣和刑部商議具體章程,寫進本朝律例。」


    其實李誡心裏明白,此舉幾乎是得罪所有官員,現在有皇上強壓著施行,若是換了天日,也不知還能不能堅持下去。


    一旦廢除,他就成了眾人眼中的靶子。


    所以皇上才要寫進律例,就算今後有人想廢除此法,針對的也是製定律例的內閣和刑部。


    李誡鼻頭又是一酸,這何嚐不是皇上對自己的保護!


    他偷偷低下頭,掩去淚意,複又抬頭笑道:「還有一個就是老百姓的教化問題,他們大多不識字,也看不懂朝廷政令,什麽律法規矩純靠口口相傳。這傳話嘛,肯定越傳越離譜,漸漸就會歪曲朝廷的意思,甚至無中生有……」


    「小的審問亂民,真是不審不知道,一審方明白民間竟有許多謠言流傳……抹黑朝廷,中傷朝臣,有鼻子有眼的,簡直叫人想解釋都不知從哪兒解釋。有些地方竟信奉邪門的鬼教,隻知教主不知君主,這更可怕!」


    皇上完全怔住了,默然半晌,猛地怒斥道:「民間竟亂成這個樣子……哼,那些文官武將,天天說什麽太平盛世,全是在騙朕!」


    李誡見他氣得臉都變了,忙道:「主子息怒,一來京城確實比別的地兒安穩,大臣們許是看不到這些隱患。二來報喜不報憂是官場上不成文的規定。主子莫急,小的所說是極端狀況,並非所有地方都這樣。」


    皇上深深歎了一口氣,問道:「你的看法?」


    「小的以為,一個是要大力宣揚朝廷的政令,不要文縐縐的,用老百姓聽得懂的大白話,讓老百姓知聖意,明事理。再一個,重視底層官吏,尤其是縣官,他們是銜接朝廷和老百姓第一層的官兒,職位雖小,職責重大,一定要好好用起來。」


    皇上微微笑了下,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和欣慰,點頭道:「長進不少,朕沒看走眼。夜深了,你早些迴去,明天進城,老二代朕去迎你。」


    李誡應聲退下,走到門口,猶豫了下,又折身迴來,「主子,萬事放寬心,一切以龍體為重。別看這困苦跟座大山壓著似的,其實就是一道門檻,您老人家一抬腳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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