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無離?!姐妹二人對視一眼,皆麵露疑惑。


    馬車靠路邊停下,趙玫搶到窗前,扒頭往外看。


    曹無離那張黃瘦的馬臉在人群中十分醒目,隻見他神色激動,呲著大板牙跳腳喊道:「當前風氣重文士,輕技工,可四書五經能種糧食嗎?能修河築壩嗎?一個個隻死扣詩書,就能保國泰民安嗎?」


    他對麵的七八個翰林書生立即變了臉色,打頭的小胡子厲聲喝道:「住口!大膽狂徒,竟敢辱罵聖賢,你有何麵目再入國子監?」


    「翰林院乃修書撰史之處,國子監乃傳授儒學之所,你所言之物皆不可登大雅之堂,還是速速自請離去!」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此乃亙古不變的道理。我們讀的是聖賢書,學什麽修堤築壩?難道要我們與河工混為一談?簡直不可理喻。」


    「就是就是,有失身份,有辱斯文。」


    雙拳難敵四手,曹無離一張嘴根本說不過七八張嘴,很快他的聲音就被淹沒在冷嘲熱諷當中。


    越急越說不出話,他一張臉憋得通紅,黃豆大的汗珠子劈裏啪啦往下掉,口鼻都有些歪斜,本來就醜的臉更顯怪異,惹得旁人哄笑連連。


    小胡子目露鄙夷,不屑道:「所謂相由心生,看您那副尊榮,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就是要擾亂我翰林院國子監罷了!也不知你是怎麽溜須拍馬,才讓李總督舉薦你。」


    曹無離極力分辯道:「總督大人不舉薦無能之輩,我是憑本事做的官。」


    又是一陣轟然大笑,李誡風頭正旺,自然無人敢說總督大人的不是,但看向曹無離的眼神,卻透著居高臨下的譏諷和鄙視。


    那眼神,刺得趙玫一痛,眼圈慢慢紅了。


    她也和曹無離一樣,無論怎麽做,總也得不到人們的認可。


    從小到大,一直籠罩在姐姐的光環下,而自己能得到的,始終是母親敷衍的誇讚。


    就算是現在,人們提起她,也隻會說「李夫人的妹妹」,隻有這個人,他稱唿自己為「趙姑娘」。


    不是什麽二姑娘三姑娘,就是趙姑娘。


    細微的差別,她懂,他也懂。


    她的手,攥得緊緊的。


    趙瑀察覺到妹妹的變化,再看她的手,竟隱隱流出血絲來,捧著她的手急急道:「玫兒,快鬆開!」


    「憑什麽?」趙玫咬牙道,「他們憑什麽瞧不起人?」


    趙瑀怔楞了下,望望窗外,迴過頭若有所思看著妹妹,「玫兒,你是替曹先生不平?」


    外麵的吵鬧聲更大了,曹無離急赤白臉的,大聲說著什麽,可人人都笑,像看耍猴一般。


    一種莫名的悲憤湧入心頭,趙玫再也忍不住了,掀開車簾就要跳下馬車。


    「玫兒!」趙瑀一把拉住她,異常嚴肅道,「你若替他出頭,可知會有什麽後果?」


    趙玫身子一僵,呆呆地望著外麵,許久才收迴目光,盯著姐姐說:「你會替我做主的,對不對?無論我以後怎麽樣,你都會護著我的,對不對?」


    趙瑀鼻子微微發酸,輕輕抱了抱妹妹,放開手,「我會的。」


    趙玫立即衝了出去。


    簾子不停地晃蕩,就像此刻趙瑀的心。


    她敲敲車壁,「帶兩個婆子跟上去,暗中護著。」


    喬蘭隔著車簾應了一聲,腳步聲漸遠。


    趙瑀透過車窗,隻見妹妹站在曹無離前頭,擰著眉頭喝道:「你們這麽多人欺負一個人,還說什麽聖人君子,羞也不羞?」


    乍然冒出個妙齡少女護在醜八怪身前,聲音好似珠落玉盤,脆生生,響亮亮,瞬時驚得一圈人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趙玫鼻子裏哼了一聲,指著對麵的小胡子罵道:「好個眼高於頂的書呆子,讀幾本破書有什麽了不起?長得倒是人五人六的,可我看你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就一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小胡子愣了片刻才迴過神來,板著臉喝道:「我是堂堂二甲進士,正兒八經的科舉出身,肚子裏有的是真才實學!倒是你,誰家的姑娘,真是好沒規矩,大街上拋頭露麵辱罵別人,你爹娘沒教你廉恥?」


    趙玫氣急,高聲道:「我用得著你管?好個進士,學富五車,才高八鬥是吧?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孔聖人的話你都忘了?還敢說自己讀的是聖賢書,哼,我看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這番話又狠又準,單刀直入,直取賊首,趙瑀聽了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小胡子被噎得一口氣沒上來,翻著白眼,指著趙玫結結巴巴道:「潑、潑婦……」


    他的同伴也七嘴八舌道:「拋頭露麵,不守婦道,一個小人,一個潑婦,當真是絕配!」


    此話一出,看熱鬧的人紛紛起哄,吹口哨,拍巴掌,攪得一鍋粥似的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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