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初低眉順眼立在門外,“稟二爺,二奶奶請您今夜來謄春居用晚膳。”


    盤子擱在石桌上,發出砰的一聲輕響,梨初心頭亦如被敲擊了一下。


    “迴了二奶奶,爺會去。”那人冷沉的聲音傳來。


    梨初作揖後,退後離去,才走出兩步,便遇上辦差迴來的如風。


    “你手怎麽了?”如風見到梨初白皙手背落了兩點猩紅,不由關切道。


    梨初壓低了聲音,“不礙事的,在廚房忙活時濺了星火。”生怕他們的談話被院內人聽到。


    “你等著,我屋內有上好的燙傷藥。”如風待她素來如珠如寶,是見不得她受傷的。


    “不用了,如風。”梨初鼻尖發酸,強忍著淚意。


    如風待她越好,她心裏越不是滋味。


    “你等著。”如風速速進了院子。


    梨初未聽到如風稟報聲,心想靳無妄必然已經進了堂屋,心下才稍稍安放。


    可等了許久都不見如風出來,轉到院子門前,便見如風跪在庭院中,他背脊挺拔,麵容肅然,一絲不苟地跪著。


    被罰跪了。


    是差事沒有辦妥嗎?


    梨初隻能眼睜睜瞧著如風受罰,轉身離開。


    梨初迴到謄春居,桃夭和鳳蘭在閑話。


    “梨初姐姐,後院那些姨娘太猖狂了,竟然敢詆毀咱們謄春居出了無媒苟合之人。”桃夭忽然氣惱開口。


    梨初驚疑,手攪和著手帕,淡淡開口,“可指名道姓?”


    “無媒苟合,還是二奶奶身邊的,還能指哪個,必然是除了你與鳳蘭餘下的丫頭了。你們可都是有主的人。”桃夭語氣泛酸,幽幽一歎,“竟是把我也折辱進去了,我定要稟明二奶奶掌她們的嘴。”


    鳳蘭帕子掩嘴偷笑了一下,拿下帕子又做出一副惱怒的樣子,“桃夭,你莫要急,咱們三人都是趙府跟著二奶奶出來的,怎會看著妹妹被人汙蔑,我與你同去稟報二奶奶。”


    桃夭頗為滿意,目光轉至梨初,見她思緒走遠,當即有些不悅,“梨初姐姐,你莫不是怕被我連累?”


    此事究竟是人胡亂造謠,還是有人瞧見了清晨她離開懿德軒故而捕風捉影,尚不可知。


    梨初有些後怕,神色也是陰鬱,迴神道,“桃夭妹妹,我怎麽能這麽想呢。隻是,二奶奶今夜請了二爺來謄春居用晚膳,這個當口去說這件事,怕不妥當。”


    桃夭神色微暗,似有猶豫。


    “桃夭妹妹,那我們就依了梨初姐姐的意思吧。”鳳蘭揪了揪桃夭的袖子說道,桃夭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那我去小廚房叮囑些二爺愛吃的菜。”梨初轉身出了廳子。


    鳳蘭走到門邊,撩起簾子,看了一眼遠去的梨初,迴眸看向桃夭,“她可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事若傳得沸沸揚揚敗壞的可是你以及未出閣姐妹們的名聲呢。”


    桃夭暗暗搓著手中帕子,眼中閃過計較之色。


    入夜,靳無妄來了謄春居,與趙熙悅郎情意妾,用過晚膳後,便是沐浴洗漱。


    梨初與桃夭伺候趙熙悅沐浴,而靳無妄身側跟著清風,並不見如風的蹤影,梨初想起如風被罰跪,心底不安,擔心他膝蓋受傷。


    待兩人洗漱完畢,奴婢們退離寢室。


    梨初和桃夭守在門外,梨初一日一夜未眠,身下帶著撕裂傷,實在難熬,隻盼著快些結束。


    屋內突然砰的一聲,緊接著便是趙熙悅的哭聲,她們心驚膽戰,卻不敢貿然進屋。


    一陣窸窣聲後。


    房門倏然被打開,靳無妄穿戴整齊跨步走出寢室。


    桃夭與梨初皆是俱驚,退到一旁,待他離去,才進了屋內,趙熙悅纖手緊著散亂的衣襟領口,淚水布滿麵龐。


    梨初上前為趙熙悅蓋好薄被,手猛地被趙熙悅攥住。


    “你去瞧瞧,他去了哪個姨娘處。”趙熙悅吩咐道。


    梨初臉色發白,有些支撐不住,卻還是拎起燈籠追出去。


    與平日一般,得知靳無妄的去處,第二日一碗‘坐胎藥’打發了姨娘。


    梨初一路小跑,額頭冒出冷汗,終於在九曲迴廊的亭子追到靳無妄。


    靳無妄坐在亭中,清風立在一旁。


    梨初不敢貿然上前,隻立在假山後頭。


    “爺,下藥之人是趙夫人身側的丫鬟采蓮。”清風躬身立在一旁,窺著靳無妄的臉色,“據她供訴,二奶奶並不知情。”


    “爺,要怎麽處置?”


    梨初疲憊至極,思緒有些紊亂,忽然聽到清風的話,頓時清醒了幾分。


    給靳無妄下藥的竟然是趙夫人!


    亭子內,靳無妄劍眉皺起,“下藥毒害本將軍,其罪當誅。”


    梨初臉色大變心慌意亂,燈籠在手中晃個不停,眼下隻想逃走,腳踩上樹枝,寂靜的深夜,這聲“枝呀”分外清脆。


    “誰在哪裏?”清風話音落下,人已經出現在梨初麵前。


    梨初按下心頭慌亂,走出假山,朝著靳無妄的方向低聲道,“是謄春居奴婢梨初,二奶奶命奴婢為二爺掌燈。”


    靳無妄看向梨初,忽明忽暗的燈火映得梨初白皙的臉龐染了黃,嬌俏的眉眼看上去更加婉約動人,沉了聲道,“過來。”


    清風讓開路,梨初隻得上前,步入亭子。


    “聽到了什麽?”靳無妄聲音冰冷。


    梨初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青石麵撞得梨初膝蓋劇痛,此時也隻能忍耐,“奴婢……奴婢……求求二爺饒恕二奶奶,饒恕趙夫人。”


    梨初思緒快速掠過,想到身處趙府十載,趙熙悅種種寵愛,怎能視若無睹。


    靳無妄大手突然攥起梨初的下巴,手指輕輕摩挲她的下顎線,漫不經心說著,“趙夫人下藥致你失身,你不恨她,反倒替她求情?”


    梨初是趙熙悅貼身丫鬟,更是心腹,趙熙悅入府三載,不肯委身靳無妄,仍是女兒身之事她知曉。趙夫人此舉恐怕就是想讓他們……卻牽連了她。


    她怎麽不恨。


    可樹倒猢猻散,趙府倒了,與趙熙悅無益,與她更是無益,而她胞弟此時仍在府中,若誅連全府,隻怕……


    梨初難過地搖頭,“奴婢……奴婢不恨她……”


    梨初突覺下巴被攥得有些發疼,轉念又想,靳無妄為何問起她的感受,她小小婢女的感受值得大將軍上心思量嗎?


    不,大將軍又怎會顧及她的感受。


    事發之初,靳無妄懷疑她下藥媚主。


    她自辯清白,難道他就相信了嗎?


    如今下藥之人查出是趙夫人,而她正是趙府的奴婢。二奶奶不知情,不願委身大將軍,難道趙夫人不能扶持趙府的奴婢上位為二奶奶爭寵固位嗎?


    靳無妄這麽問,還是疑心她串謀。


    她被奪走清白,清白如命,她若不是串謀,不是心甘情願,怎能不恨!


    梨初想到這裏,緩緩抬眸仰視靳無妄,眼底泛起淺淺水光,“奴婢怨她……奴婢日思夜盼嫁給如風為妻,如今婚前失身愧對如風其一,若被有心人揭發恐有性命之危乃其二。”


    梨初往日在主子麵前低眉順眼已成習慣,倏然抬眸,一雙烏潤杏眼,盈滿流光,似上等的琥珀,令靳無妄眼前一亮。


    難怪他昨晚會把持不住。


    靳無妄黑眸微眯,俊逸的臉龐線條冷硬,不怒自威的氣度令梨初心生忐忑。


    “既然怨她,為何為她求情?”


    “奴婢雖然怨她,可她是奴婢的主子,對奴婢有再造之恩。”


    梨初誠惶誠恐說著,“二爺,趙夫人下的媚藥,不是毒藥,夫人不是要毒害二爺。”


    “二奶奶不知情更是無辜。”


    此事最無辜者,是她梨初。


    可誰會覺得她無辜。


    梨初想到這裏,眼眶微微泛紅。


    靳無妄捏著梨初的下巴,抬起她的小臉,雙眸紅彤彤地惶恐似隻不知所措的兔子,倒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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