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暻望著顧翎昭的眼神有些空洞,若是放在以往,聽到顧翎昭無端猜忌,他一定瞬間暴跳如雷,委屈到恨不得將天捅出一個窟窿。


    但是現在,傷心的話聽得多了,心髒便也不似之前那麽敏感了,況且他也沒有資格生氣,自作自受罷了。


    “昭昭,你在京城時,是不是很忌憚我的身份?我能感覺得到,你現在和在京中的態度很不一樣,所以那段時間,已經是你強行忍耐後的表現了,對嗎?”


    “不然呢?”顧翎昭直接了當的反問,直接掐碎了葉暻心中最後的一點期望 “嘖,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先迴答我的問題!”


    “那一晚,就算沒有我刻意防水,你也依舊能闖出京城,隻不過你我雙方都會多些人員損耗而已。”葉暻語氣平淡地說道:“我沒有理由攔你,巡防營的人,不該為杜弘之那樣的敗類而殞命。”


    “至於為何會來南苑。”葉暻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如今被皇兄免了職,待在京城也是無所事事......”


    “說重點!”


    葉暻低下了頭“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顧翎昭厲聲道:“所以你就躲上了這艘船,像小鬼一樣隱匿在暗處,偷聽著我和喬沛的對話?葉暻,沒人告訴過你何為尊重嗎?”


    “......對不起。”葉暻說不出反駁的話,他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他就是看不得他們二人獨處,他抓心撓肝地想知道他們二人會說什麽,做什麽......他害怕顧翎昭將他從前獨有的特殊待遇轉送給別人,但卻又清楚自己沒法阻止,兩方矛盾下,他最終便選擇了這最接近於自虐的一種做法。


    “你的目的僅僅是這個,那你現在就可以離開了,離開南苑城,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不能走。”葉暻垂下眸子,避開顧翎昭想要殺人的目光。


    “你!葉暻,你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我可以不出現在你麵前礙眼。”


    “不在我麵前,所以就跟在我身後......”顧翎昭忍不住又翻了一個白眼“葉暻,我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你不至於這麽折磨我吧,你在南苑,隻會讓我整天提心吊膽著喬大哥的安危,擔心整個南蕭樓的處境,你的保證沒有任何效用嗎,你的存在就一定會給我帶來麻煩。”


    葉暻臉上的倔意終於有了些變化,他支撐不住了,他低估了自己的成熟能力,他的心做不到無堅不摧,他受不住顧翎昭這樣的厭煩和嫌棄。


    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討厭他,但唯獨不能是顧翎昭......


    “昭昭,你理解你對喬沛的感激,可是你真的了解他的底細嗎?”葉暻眼裏閃過一絲暗芒,他知道他如今並不道德“喬沛十幾歲便進入了南蕭樓,他不會武功,卻能和南蕭樓樓主關係匪淺......”


    一個茶杯淩空飛向葉暻的腦袋,他沒有躲,任由茶盞在他的額頭砸出血花。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喬沛對人一向坦誠,他的底細,我一清二楚......喬沛天生體弱不能習武,他獨自一人漂泊於江湖,自然會遇到許多身不由己之事,可就算處境再難,他也從未做過傷天害理,有損陰德之事!入幕之賓又如何,不管他經曆了什麽,他在我眼裏都是皎皎明月般的君子。”顧翎昭看向葉暻的眼神沒有半點溫度“相比某些人,表麵風光奪目,可實則內心腐朽肮髒,那一顆心除了利益算計,隻怕就什麽都沒有了!”


    葉暻突然沉默了下來,但胸口處的起伏卻越來越明顯,


    他額頭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深紅的血液順著額角一路流向眼尾,讓他俊美的臉上增添了一抹破碎之感。


    很疼,頭疼,手臂也疼,哪裏都很疼,疼得他雙眼發花,站都站不穩......他不想再待在畫舫上了,他需要緩一緩,緩一緩......待重新調整好自己的心境後,他一定不會再這樣惹顧翎昭生氣了。


    “昭昭,我有些不適,今日就先離開了,改日再來向你賠罪。”


    顧翎昭直接忽視了葉暻的傷,語氣強硬道:“沒有改日,速速離開南苑,這裏不歡迎你。”


    “昭昭,我不會去南蕭樓找茬的。”葉暻強打起精神道“你若不想見我,那我便不再靠近你。”


    “你不許待在南苑城。”


    葉暻受了一晚上的語言攻擊,此刻話語裏終於染上了幾分急切:“南苑城是江南各城中數一數二的城池,百姓來來往往皆不受限製,我想暫住在南苑,也是我的自由。”


    “我說,不可以。”


    “顧翎昭,你這不講道理......”


    “我就是不講理!”顧翎昭揚起頭,語氣堅定道:“隻要我還活著,南苑就容不下你!葉暻,你不要忘了,我顧家雖然明麵上是被葉煊和杜弘之聯手坑害,但奸臣之所以能當道,也與那昏君脫不開幹係!私聯東安的人,明明就是葉煊,可那老皇帝竟為了他那寶貝兒子的名聲地位,直接縱容了葉煊對顧家下手,若沒有他的暗中授意,給杜弘之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殺了我父親。 ”


    顧翎昭看著葉暻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歸根結底,先帝才是真正害我顧家全族枉死的真正兇手,而你,是他的親生兒子,你認為我會容得下你一日複一日的出現在我麵前嗎?”


    葉暻後退了兩步,看向顧翎昭的眼神晦明深邃。


    “你走吧,別白費心思了,你永遠不可能在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東西。”顧翎昭深知她的這一番話,已經徹徹底底地割裂了她和葉暻所有的可能,她不願再去看葉暻那雙悲傷的眼睛,轉身便打算走出船閣。


    “如果我親手殺了他呢。”


    身後清清冷冷的一句話傳來,仿佛一道銀白閃電直直劈進了顧翎昭的大腦,也按住了她打算邁出閣間的腿。


    “你說什麽?”顧翎昭轉過身,一步一步走迴葉暻的麵前,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你殺了誰?”


    葉暻嘴唇緊抿,他看著她眼眸中的波濤洶湧,隻覺她的反應好似比他預想更加強烈……


    他不知道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會不會讓顧翎昭絕對他更加不堪。


    她畢竟是顧家人,身上流著溫良忠正的血液,和他這種人到底是不一樣的。


    見葉暻遲疑著不說話,顧翎昭眯了眯眼,索性直接發問:“此前何方消息皆言,宮變之時,你遠駐西北,不曾迴京……所以這些都是假象?”


    葉暻不可能永遠保持沉默,他看著顧翎昭的眼睛,終是無所謂地笑了笑“宮變這種大事,皇兄怎會不召我迴來保駕護航呢?不過知曉我秘密迴京的人極少,就連母後和三哥都不知道。”


    “先帝不是因急火攻心而病逝的?”顧翎昭眼睛直勾勾地瞪著葉暻,不容他編造任何謊言。


    葉暻點了點他,道:“自然。”


    顧翎昭深吸了一口冷氣。


    葉暻語氣涼涼地說道:“父皇對外宣揚自己體弱多病,不過隻是為了迷惑眾人罷了,他惜命的很,把自己的身體調養的很好,往後再活個二十年也不成問題。”


    “所以......他是怎麽死的?”


    葉暻眸色微沉,他頓了許久,聲音微微發啞道:“是我、是我用床幔扼死了他。”


    湖上的風越吹越冷,葉暻的聲音好似被風聲吹遠,又在遠處緩緩傳迴到了顧翎昭耳中。


    顧翎昭唿吸突然變得急促,雙腿也開始有些發軟,她無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卻險些被自己絆倒。


    葉暻說完便直接閉上了眼,他看到顧翎昭眼中的鄙夷恐懼之色。更害怕顧翎昭會用看待怪物一般的眼神注視他。


    “葉暻、你、你......為什麽會是你呢?為什麽是你來做這件事?”


    沒有預料之中的譏諷指責,葉暻倏地睜開雙眼,怔怔地看著顧翎昭的如琉璃一般的眸子。


    “這種事,怎麽會輪到你呀?啊?”


    顧翎昭的微微泛紅的眼眶,像是淩遲之刑所用的刀刃,唿吸之間,便能讓葉暻血肉橫飛。


    他以為顧翎昭的第一反應會是恐懼、是失望、是鄙視......當然她也可能顧不上他,她或許會為那人的死於非命而大覺暢快。


    但是都沒有,她再問他,為什麽這種倒黴差事會輪在他的頭上?


    葉暻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淚意,他很想伸手摸一摸她的臉,他的昭昭啊......心髒似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攥住,窒息的痛楚讓他連喘氣都覺得難以忍受。


    這個世界上最該死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顧翎昭不耐煩地打斷葉暻的冥思,急聲道:“葉暻!別裝啞巴,迴答我的話!”


    葉暻別過臉,輕聲說道:“既然決定了逼宮,那麽這件事終究需要有人去做,是我,還是別人,結果不會有區別。”


    “可是......”顧翎昭蛾眉擰起,沉聲道:“是葉璋要求你幹的?”


    葉暻想了想,最後選擇了沉默,算是默認了這個答案。


    他在心裏對葉璋說了聲抱歉,眼下他實在沒有辦法對顧翎昭說出全部真相,就隻能委屈他來當這個壞人了......


    見顧翎昭遲遲沒有作聲,葉暻又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說道:“其實這也沒什麽,皇兄和三哥畢竟都與父皇有過那麽一段父慈子孝的時光,到底是骨肉血親,真到了那一步,他們還是下不了手的。”


    顧翎昭聞言,突覺一陣無名怒火襲上心頭,氣得她雙眼發酸,牙根癢癢“他是骨肉血親下不了手,所以就讓你來動手?!葉暻,你還真是你皇兄的一條好狗!”


    葉暻慘然一笑,點頭應道:“你說的沒錯,確實如此。”


    顧翎昭壓著聲音道:“你知不知道,弑父弑君之名一旦傳出去,不管你立過多少戰功,名聲有多好,這世上也再不會有你的容身之所,世人的唾沫就足夠將你淹死!”


    “我知道。”葉暻的聲音十分平靜“可那又有什麽辦法呢?讓親衛們去做嗎?這份差事落在任何一個人的頭上,結局都免不了一死,並且極大可能會禍連九族......總不能榮華富貴、滔天權勢都讓我們得了,而這最大的罪過卻讓普通人擔著吧。”


    “......”


    顧翎昭不知該說什麽,葉暻的話確實讓她無言以對。


    “昭昭,親手殺了他,對我沒有任何負擔......我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你不必再有遺憾,那個真正的罪魁禍首最終得到了報應,他體會到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滋味,在萬分驚恐之下走向了死亡......還有葉煊,我給他灌了不足量的牽機藥,讓他久久不能斷氣,又在他活著的時候砍下了他的四肢。”


    “夠了!別說了!”


    顧翎昭不是不恨這些人,但不知為什麽,她同樣不想在葉暻嘴裏聽到這些話。


    “那......”葉暻有些忐忑地問道:“昭昭,你、你可以容我留在南苑了嗎?”


    突然的轉變險些讓顧翎昭岔了氣,她閉上眼,深唿吸了兩個來迴,再也不想和葉暻多說一句話!


    “昭昭,我不會經常到你麵前討嫌的,我隻是想待在離你稍稍近一點的地方,哪怕見不到你也沒關係的!”


    顧翎昭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她沒有再理葉暻,而是轉身快步走向船邊。


    “昭昭......”


    顧翎昭隻當聽不到身後的唿喊,她腳下發力踏上船沿,隨即淩空而起,朝湖岸飛身而去,如同一隻翩翩蝴蝶,閃身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葉暻掩下了眸中的失望,他的左臂如今痛得沒法抬起來了,額頭上的血跡也慢慢幹涸,他倚在一根柱子上,緩緩地滑坐在於地。


    葉暻自嘲地安慰著自己,反正顧翎昭沒有再驅離他,那他就當她同意自己待在南苑了。


    雖然,他怎麽也不會離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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