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昨晚吃的有點多,今早我空一空肚子。」李誡邊說邊往外走,「告訴太太,晚上不用等我吃飯,後晌我去葛家莊。」


    劉銘也起得很早,此時已在簽押房等著李誡,看他晃蕩著從門外進來,不禁呲牙一笑:「好歹你也是個朝廷命官,怎的走路沒一點兒氣勢?沒有官威,嚇不住人!」


    李誡斜睨他一眼,「我就這樣兒,若是和那些板著臉的老學究一樣,還是我李誡嗎?說正事,賬目整好了沒?」


    一提這事,劉銘就沒好氣道:「我分明是個師爺,現在都快成賬房先生了。」


    他從袖筒裏掏出張紙,攤在桌子上一條一條念給李誡聽,一盞茶功夫才念完,「凡是給你送分成的人家都在上頭了,按田莊出息的三成算,他們隱瞞下的土地就超出了八百頃,還隻是保守估算,真的要清查起來,我估計比這還多。」


    李誡把那張紙折好,小心收了起來,「這些不是全部,葛家莊的帶‘王’字的田地,還有我們沒有查到的,或者不屑我這個縣官威儀不肯送的……隻一個小小的縣城就如此嚴重,若全國清丈土地,那個數字,嘖嘖。」


    他搖搖頭歎道:「估計皇帝晚上該睡不著覺了。」


    劉明道:「是該睡不著,身邊的大臣們隻怕沒一個是幹淨的。話說迴來,現在罵你的人可不少,讀書人居多,罵得可難聽了,要不要我學幾段?」


    李誡知道是因高舉人的案子,根本不在意,笑嘻嘻道:「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他們惱恨我是因為我掐了他們生財的路子。罵吧罵吧,反正他們也隻會過過嘴癮,書生造反,三年不成,不必理會他們。」


    劉銘勸道:「你還是安撫下的好,春闈在即,若舉子們跑到京中不分青紅皂白給你亂潑髒水,倒是樁麻煩事。眼下你處境並不十分好,從上到下都對你有所不滿,不過是礙著晉王爺的麵子不說而已,你犯不著在這個時候再多給自己樹個敵人。畢你不要小瞧書生的嘴,朝廷上被言官拉下馬的大員還少麽?」


    李誡猶豫了下,怎麽說,對隻會滿口「之乎者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酸書生,他內心還是有點兒瞧不起,遂說道:「沒事,他們掀不起大風浪,若連幾個酸儒我都應付不了,也不必當官了。」


    「你去準備下,咱們後晌還要會會葛家莊的莊頭,這也許是咱們光明正大進入他們私宅查探的唯一機會,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摸清他們的老底兒!」


    這事二人謀劃了許久,前前後後所有的造勢都是為了讓這個不知來路的莊頭恐慌,如今終於等到他坐不住了。


    成敗皆在此一舉,劉銘自知不可掉以輕心,忙應聲退了下去。


    待他走後,李誡寫了封歪七扭八的信,連帶劉銘給他的那張紙,一並裝入信封,封上火漆,鎖進黑漆小匣,命人火速送往京城晉王府。


    而趙瑀此刻手裏也捏著封信,擰著眉毛正在發愁。


    信是母親寫來的,她說大哥要來濠州。


    趙奎來這裏幹什麽?趙瑀有點摸不著頭腦,難道是來買地的?


    如果是代表趙家買地,隨行的必定有趙家的管事。趙瑀有點頭疼,榴花要趁早打發走,再耽誤下去,說不得一見趙家人,自覺有了靠山,再作妖生亂!


    是以她吩咐蔓兒去找人牙子來,將榴花發賣出去,越遠越好。


    不多時人牙子就來了,榴花跪在院子裏聲嘶力竭喊著小姐,砰砰的磕頭聲隔著窗子都聽得到。


    但是趙瑀沒有心軟。


    榴花的嘴似乎被堵上了,嗚嗚咽咽的,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過後,院子裏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趙瑀覺得,自己真是與之前不一樣了。


    她走到廊下,陽光傾瀉下來,披在身上,好似一層金燦燦的羽衣。


    也許,這種變化並不是件壞事。


    葛家莊雖是叫做「莊」,卻是好大的一片鎮子,青堂瓦舍間,樹木已抽了嬌嫩的新芽。鎮子外是一望無際的田地,大地解凍,春耕開始,田間地頭四處可見揮著鋤頭,或拉著鐵犁犁地的農民。


    李誡沒有穿官服,身上是一件八成新的銀白暗花青色杭綢夾袍,腰間係著靛藍色束帶,懸著玉墜荷包等物,足下一雙皂靴,臉上仍舊是笑嘻嘻的,邊走邊搖著扇子——這打扮,哪裏有半點官樣,若手裏再提個鳥籠子,就是活脫脫一個遊手好閑的富家子弟。


    劉銘隨行左右,後麵跟著的還有七八個長隨。


    葛員外領著當地的裏正、地保等人過來迎他。


    李誡掃視一眼,揚揚眉毛不悅道:「計莊頭是哪個?竟沒來?好大的架子,讓老爺我求見他不成?」


    他手裏的大折扇唿唿地扇著,陣陣冷風衝著葛員外襲過來,吹得他登時打了個寒顫,陪笑道:「絕不是他擺架子,隻因京中突然來了貴客,他脫不開身,不然怎敢怠慢您呢!大人,這天也不熱啊,您別扇了,當心受了風寒。」


    李誡「啪」地合上扇子,點著葛員外的肩膀說:「我可是看你的麵子,若是那個計莊頭不識相,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葛員外自是拍著胸脯子作保。


    大約走了半柱香的時間,隻見前麵烏壓壓一片高宅大院,圍牆有一丈來高,再看,三間軒昂的倒廈正門,黑漆銅釘大門上兩個銜環獸首,猙獰注視著來人。


    兩尊石獅子旁,站著數名手持棍棒的家丁,個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


    李誡打趣道:「這是看管田莊的人家?我怎麽看著比縣衙大門還氣派?」


    「李大人說笑了。」從門內閃出一個人來,五十左右,個子高高的,又黑又瘦,高聳的顴骨上嵌了對黑亮的老鼠眼,下巴極短,看著就跟沒有似的。


    他給李誡作揖道,「老朽計量,給大人見禮。因家中略有薄產,為了防盜賊,不得已將大門修得堅固些,但萬萬不敢與大人官邸想提並論。您屈尊來此,老朽真是蓬蓽生輝,您裏麵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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