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體起立,請審判長、審判員入庭。”在營海市人民法院審判大廳裏,書記員站起來,高聲宣布。然後她向後轉:“報告審批長,法庭準備工作完畢,現在可以開庭。”

    “營海市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一庭,今天在這裏繼續公開審理營海市石泉酒業集團訴營海市果品公司購銷合同糾紛一案,現在開庭。下麵進行法庭辯論,首先,請原告發言。”審判長老胡煞有介事,宣布開庭。

    法庭旁聽席上,稀稀拉拉坐著幾名旁聽者,其中多數人是劉濟洲帶來的手下。

    本來,老胡已從於文海那裏得到暗示,他自己也受了劉濟洲的不少好處,想把這個案子拖下去。誰知王建設不依不饒據理力爭,要求盡快結案,不得已請示於文海後決定再次開庭審理。願意打官司嗎?那就讓他們盡情辯論好了,他心裏冷笑。

    原告代理人崔浩站起來,請求發言:“審判長,各位審判員,我的當事人已經向法庭提供了一條完整的證據鏈,證明被告惡意拖欠原告貨款2078869。00元,法庭也做了法庭調查,我方的訴訟請求應當得到法院支持!”

    崔浩故意把“應當”二字說得重些,以求引起法庭注意。老胡抬起頭來,冷冷地看了崔浩一眼,一字一句地說:“請原告代理人注意,原告的訴訟請求是否能得到本院支持,取決於本院對事實的認定。你隻能說,你的訴訟請求希望得到法院支持,而不能用‘應當’二字!另外,原告所謂“證據鏈”是否完整,也取決於本院的認定。”

    崔浩非常尷尬,連連說“是”,心裏卻憤憤不平:“即便是我用詞不當,也應該由被告反駁嘛,這算什麽事兒!”

    王建設用手指戳他,提醒他集中精力聽被告發言。

    “審判長,各位審判員,針對原告代理人的發言,我認為有必要提請法庭注意:原告代理人所謂‘被告惡意拖欠原告貨款2078869。00元’的說法與事實不符。”經法庭批準,被告代理人李律師站起來發言。他的身邊端坐著劉濟洲。

    李律師望了望麵帶微笑,神態自若的劉濟洲,繼續說:“事實上,原告和被告的合作由來已久,是個曆史問題。自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期,酒類商品由賣方市場變為買方市場後,原告為了積極占領市場,主動要求他們的營海市區域總代理商——營海市果品公司,用代銷即賒欠的辦法,鋪貨、銷售,並在購銷合同書裏承諾甲方即石泉公司向乙方即果品公司‘提供鋪貨資金100萬元’。但這100萬元原告一直沒有給付,現應該用貨款抵頂。”

    王建設請求發言:“審判長,審判員,被告代理人的發言純粹是無稽之談!請問被告,哪份合同書裏有這樣的承諾?”

    “是1996年1月簽字生效的石泉公司與果品公司購銷合同書,想必原告手裏也該有一份。我的當事人已向法庭提供原件。”

    王建設趕緊和崔浩翻找出這份合同書,想弄清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被告突然使出這樣一個“殺手鐧”,著實讓他們始料未及,不覺慌了手腳。

    這時,劉濟洲向李律師使個眼色,李律師心領神會,不給王建設喘息的機會,繼續發難:“審判長,我請求繼續發言!”

    老胡正在翻看材料,應聲答道:“同意!”

    “審判長,各位審判員,除了這100萬鋪貨資金原告應該給付外,原告當時還責成我的當事人大量向外賒欠鋪貨,形成大量呆賬、死賬,給我的當事人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原告應當賠償。如果能得到法庭支持,我的當事人將向法庭提供詳實的呆賬清單。”李律師振振有詞地說,劉濟洲津津有味地聽。他眯起兩隻小眼睛看著王建設,樣子十分得意。

    崔浩顯得方寸大亂。他站起來請求發言:“請法庭注意,既然有了甲方向乙方‘提供鋪貨資金100萬元’ 這個約定,說明我的當事人已經考慮到鋪貨代銷可能會造成呆死賬,特意提供了鋪貨資金100萬元,如果超出100萬元,隻能說明被告經營不善,責任自負。故此,被告不應再提出其它賠償請求。”

    王建設渾身一震,不覺倒吸一口涼氣!崔浩顯然是掉進了對方挖好的陷阱,這不等於承認我們石泉酒業集團應當無條件地送給對方100萬嗎?

    王建設曆任業務員、業務經理、總經理,自然清楚所謂“提供鋪貨資金”指的就是賒欠,而絕非贈與。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國市場“白酒銷售熱”來勢洶洶,全國各地白酒品牌開始相互拚殺。老品牌主動出擊,後起之秀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崛起,市場競爭“腥風血雨”般慘烈。嚴酷的現實,逼迫各酒廠老總不得不做出選擇:要麽加大廣告投入靠名牌效應爭奪市場,有的廠家這樣做了,廣告費變成滾滾東逝水,更有甚者一年支出的廣告費相當於每天從廠裏開走一輛“奔馳”轎車;要麽加大市場占有率,廣種薄收。采用這種進攻策略就得賒欠出去大量貨物。那時候,多數名牌白酒,賒欠都難以送出去。人家不要,嫌棄占地兒——供大於求的形勢非常嚴峻。在這種情勢下,要想生存,除此之外沒有第三條路可走。營海市石泉酒業集團選擇了後者,也就不可避免地產生了眾多的應收款。營海市果品公司所欠200餘萬元貨款就是這些應收款中的最大數額的一筆。

    盡管崔浩說錯了話,把這100萬硬往人家懷裏送,可對方仍然是不依不饒:“尊敬的審判長、審判員,我認為甲方向乙方 ‘提供鋪貨資金100萬元’這一約定,指的是甲方應當給付乙方鋪貨工作的報酬或利潤,以及各種費用如倉儲費、運費、損耗、銷售人員工資補助費、工商管理費、稅費等等,並不包括因鋪貨而產生的近百萬元的呆賬死賬。這部分受當時市場大氣候影響而產生的呆賬死賬,是不可測不可預料的。甲方委托乙方開發市場所產生的後果應當由甲方負責。綜上所述,雙方所欠基本相抵。原告請求法庭認定我的當事人惡意拖欠貨款2078869。00元人民幣的發言純屬無稽之談!懇請法庭駁迴原告的訴訟請求,維護我的當事人的合法權益不受侵犯。謝謝審判長,謝謝各位審判員!”

    麵對劉濟洲一夥人的狡辯,崔浩早已張口結舌。王建設恨得咬牙切齒,但理智告訴他:劉濟洲老謀深算,輕輕鬆鬆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再這樣下去,會更加被動,現在必須用“緩兵之計”以求主動。他舉起手請求發言。

    “原告代理人,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請你簡明、扼要!”老胡用鉛筆頂著太陽穴,似乎有些疲憊,頗不耐煩地說。

    “審判長,各位審判員,對於被告方的狡辯和無理要求,因為在被告的答辯書中以及法庭調查時均未提及,所以,我請求延期開庭,我肯定會有新證據提交法庭,以便法庭做出公正判決。”

    老胡跟左右審判員交頭接耳一番,宣布休庭。

    從法庭出來,王建設緊走幾步想趕快離開此地,卻見馬鳳鳴等人從他的一側走過來,鐵塔般堵住他。王建設冷靜地望著他,也不搭腔。王建設的助理、清欠辦公室張主任趕緊插到王建設前麵,質問:“你想幹什麽?”

    馬鳳鳴伸出右手輕輕地把文弱瘦小的張主任扒拉到一邊,麵無表情,伸手向王建設身後示意道:“王總,劉總有請!”

    王建設迴頭一看,隻見劉濟洲在眾人簇擁下,邁著四方步走過來。劉濟洲笑眯眯地盯著王建設,似乎有些感慨,說:“王總,昔日合作的好夥伴、好朋友,如今又見麵了!”

    王建設性情耿直、剛烈,對任何事物都愛憎分明,但他作為一個企業集團總經理,自然有他應有的城府。他輕輕地握著劉濟洲伸過來的胖手,微笑著說:“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獵槍。”

    劉濟洲吸一口雪茄煙,依舊是一付笑眯眯的神態,說:“我說老弟,官司歸官司,感情歸感情,好久不見,今天我做東,敘敘舊!別那麽認真啦,這錢又不是你老弟個人的財產,就算扶貧了!好不好?”

    王建設聽了這話,又看看他恬不知恥的無賴相,像吃了蒼蠅一般惡心。這些滿口感情、友誼、朋友、兄弟的奸商壞蛋,到最後都免不了露出豺狼一樣貪婪兇殘的猙獰麵目。王建設斬釘截鐵:“是啊,這錢不是我的個人財產,可它是石泉公司五千名員工的血汗錢!我怎麽敢不認真!你說呢,劉總?失陪了!”

    王建設扔下劉濟洲,帶著崔浩張主任他們走了。馬鳳鳴等人欲有所動作,卻被劉濟洲伸手製止。劉濟洲望著遠去的王建設冷笑一聲:“嘿嘿,跟我鬥?叫你‘賠了夫人又折兵’!老馬,你招唿一下,到五洲度假村款待老胡和李律師。”

    迴公司的路上,王建設一邊開車一邊和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崔浩探討案情。坐在後坐上的張主任等人凝神屏息,不敢多說什麽。今天出師不利,大家又氣憤又著急,同時也都明白,這時更需冷靜沉著。突然,王建設的手機響了。他掏出一看,原來是薑德旺打來的。

    “董事長,我是建設!”

    “建設啊,你在哪裏?”

    “我在迴來的路上。”

    “法庭上的情況怎樣?我在市裏開會,剛結束,也正往迴走。這樣吧,你我碰個頭,到我的辦公室,好不好?”

    打完電話,王建設對崔浩說:“董事長可能已經知道了今天的情況,肯定著急。他召見我。我先送你迴去,今天晚上咱倆喝幾杯,把這個案子再研究一下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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