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牛把母親抱進屋放在炕上,連喊帶叫好半天才喚醒母親。趙老太睜開眼睛的第一個反應是四處看,像找什麽東西,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拉著天牛的手:“大龍呢?俺大龍呢?你哥呢?”


    “娘,俺哥他……他讓石頭把腦袋砸壞了……”天牛流著淚道。


    “啊!”趙老太大夢方醒,哆哆嗦嗦下地,踉踉蹌蹌往屋外奔。這時院裏響起秀芬驚天動地的喊叫:“他爹!他爹你咋了?你這是咋了?!”


    趙老太奔到牛車前,用顫抖的手撫摸天龍的臉:“大龍,你躺在這裏幹啥?快起來屋裏睡去,這裏多涼啊……”


    秀芬拍著牛屁股高聲哭喊,把牛驚毛了往前直竄,車老板死死拉住牛,驚慌地喊道:“你打牛做麽?驚了牛撞壞院裏的東西俺不管啊!”


    天牛把嫂子拉住:“嫂子,先別哭,咱先把俺哥抬屋去,完了俺去找三爺爺來。”


    秀芬掙脫開天牛,發瘋般地朝堂屋門撞去:“他爹死了,俺也不活了!”一頭撞到門板上昏了過去。


    天牛懵了,一頭是母親一頭是嫂子,他不知該顧哪頭,情急之下他罵開了人:“日你娘的,還嫌不夠亂哪!”


    慧子反穿著衣服慌慌張張從屋裏跑出來:“怎麽的了?李嗓,發生了什麽的……”她嚇得話都不會說了,“娘的,哥的……”


    “莫怕,你把嫂子扶屋去。”天牛對慧子說,這會兒他冷靜了下來,他讓車夫幫忙把天龍抬進堂屋,又跑去找三爺爺。


    趙老太打來一盆水,用毛巾沾水默默地為天龍擦臉上的血漬,淚水潸然而下。秀芬清醒過來站在一邊不住的落淚,趙老太還是第一次看到秀芬如此悲傷,她說秀芬:“你莫哭,你這一哭俺這心跟刀子割一樣……”她為天龍擦洗著髒兮兮的血手,湊近天龍的耳朵,“兒啊,你醒醒啊,你能忍心撇下娘和你媳婦自個去享清福啊!你娘和你媳婦,還有大妮二妮可咋活?你睜開眼看看秀芬,你快睜開眼睛看看娘啊……”


    “你咋這麽狠心!你咋這麽狼心狗肺!你走了俺和孩子可咋活!你看看俺,醒醒吧,俺以後再也不和你打架了,俺啥都聽你的……”秀芬泣不成聲。


    車老板站在屋門口,幾次想張口要錢見一屋子人都痛苦不堪,耐下心來等天牛。


    一袋煙的功夫天牛把三爺找來了,三爺爺人還沒進院歎息聲先進了院:“嗐!嗐!這是咋整的?啊,老李家這是咋了?咋出了這要命的事……”急匆匆往屋裏進腳下一絆險些跌倒,被車老板伸手扶住,車老板借機向天牛討車錢。


    天牛翻遍全身隻找出幾角錢,為難地攤開雙手:“這,這,這咋整,俺這一時還湊不夠了……這樣吧,你把住的地方告訴俺,迴頭俺給你送你。”


    “哪那行!俺這牛車是兩家的,俺把車趕出來一天一夜拿不迴錢去,不是讓俺背黑鍋挨罵嘛!”車老板不肯。


    天牛急得直跺腳:“讓俺咋整?俺說過後給你送去你不幹,那,那,你看俺家裏有啥值錢的東西你隨便拿吧。”


    “你這人咋這樣!”車老板急眼了,“俺放著活沒幹好心幫你往家送死人——”覺出說錯了話趕緊往迴拉,“不是,俺是說好心幫著往家送病人,四十多裏山路走了大半夜,俺拿不迴去錢咋向人家交待?你要早說沒錢打死俺俺也不跟你來受這份罪!”


    趙老太聽到了他們爭吵,二話沒說下地去倉房灌了一袋子地瓜幹,交給車老板:“大侄子,實在對不住了!俺家出了這事,這三更半夜的俺也沒地方去給你張羅錢,這些地瓜幹你拿著,沒有多還有個少,你就行行好,不夠的話過後俺讓俺兒子給你送去……”


    車老板一看不拿地瓜幹也再沒什麽可拿,嘟噥著把地瓜幹袋子扔到車上,將牛車磨過頭趕出了院。天牛一再向他賠不是,送他走出很遠迴來關上院門,靠在門上發了好一陣呆。現在太殘酷了,他甚至不願迴屋去麵對,他希望這一切是一場夢,他希望這夢快點醒來。


    趙老太在屋裏喊:“大牛,快去你三爺家取針灸的針!”


    天牛猛然驚醒,想起剛才匆忙中和三爺出來啥也沒拿。他應了一聲,打開院門跑出去。


    屋裏,趙老太舉著油燈大氣不敢喘,盯著三爺爺為天龍把脈。慧子扶著秀芬站在一邊,她怕秀芬傷心過度摔倒了。


    三爺爺緊鎖眉頭一隻摸著自己下巴,另一隻手搭在天龍手腕上一聲不吭,目光停在天龍臉上久久不動。過了很久他說話了,語氣很沉重:“他腦袋打晃蕩了,估計和壞掉的雞蛋差不多,看他的臉色,怕是有血流進裏麵了……”


    “沒大事吧?”趙老太輕聲問,也是在安慰自己。她希望沒大礙,但從三爺爺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天龍兇多吉少了。


    “不好說,這種傷過去俺見過,也有活了好多天,最後……”三爺不說了。


    趙老太的淚水嘩地又流了出來。秀芬哭著往天龍身上撲:“你不能死啊!你要死了俺可咋活啊……”


    慧子死死拉住她:“你的別動,讓爺給大哥治病的。”


    天牛沉重的腳步在院裏響起,很快衝進屋來:“取來了。”把針灸包交給三爺爺,“俺哥咋樣……”看到屋裏緊張的氣氛,他咽迴了想問的話。


    三爺爺讓天牛拿來白酒,他打開針灸包從裏麵拿出一根銀針用酒擦擦,刺進天龍的中庭穴,邊行針邊觀察天龍的動靜,天龍還是沒有起色,一副沉睡的樣子,隻是缺少生機。“你去俺那兒拿些艾蒿來,給他灸灸看看。”三爺爺說。


    天牛再次跑出院,隨著他’嗵嗵’的腳步聲,李家莊的雄雞開始了鳴叫,天就要亮了。


    這個時候方圓百裏的雄雞都在一展歌喉,大有雄雞一唱天下白的氣勢。雄雞的吟唱傳進普照庵的睡房裏,睡在秋香身旁的一個小妮姑翻個身,嘴裏嘟噥著什麽又沉沉睡去。秋香還在熟睡中,一聲高過一聲的雞叫沒有影響到她,她那灑滿月光的臉上還泛著笑靨……突然她的臉扭曲起來,露出驚恐萬狀的表情……秋香是在睡夢中,七丫陰險可怖的臉在她眼前晃動著,秋香驚恐地躲避著:“你不是死了嗎?你是人是鬼?”她拚命地朝著一個山坡跑去,黑七丫、劉歪脖、巴大胡子還有很多可惡的麵孔在後麵窮追不舍。她慌不擇路跑到了懸崖斷壁處,她已無路可退,要麽跳下懸崖,要麽束手就擒。身後的壞東西一個個露出陰森恐怖的臉,她不想被他們抓住,她轉過身高喊了一聲:“爸,媽,我來找你們了!”縱身一躍跳下懸崖,她的身子像一塊大石頭向下飛速地墜去。突然一隻大鷹展翅向她飛來,她看清了這隻鷹臉是人臉,是她熟悉的李天牛的臉,正在疑惑中,大鷹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將她吞進肚子,她大叫一聲嚇醒了。身邊那個妮姑也被她吵醒了:“你咋了?喊麽呢?”


    “做了個惡夢……沒事的,你睡吧。”秋香說。


    “雞都叫二遍了,天快亮了,快點睡一會兒吧。”妮姑轉過身睡去。


    秋香還在驚悸中沒了睡意,心怦怦狂跳不止,她奇怪為什麽做了這樣一個夢?是兇是吉?轉眼出家快一年了,她已經很少想到天牛和不堪迴首的往事,他們為什麽會一起出現在夢中?她迷惑不解。在出家的這段日子裏她的思想發生了一些變化,雖然沒有看破一切,卻也看淡了一些事。但有一些事她還是無法擺脫,那就是寂寞和孤獨感。在廟裏除了吃飯就誦經,千篇一律的生活讓她覺得萬般無聊。她打過退堂鼓,但怕有人說她意誌不堅,她一直堅持著。她明白了之前一淨法師說過的話:“三十三層天外天,白雲裏在住神仙,神仙本是凡人做,隻是凡人誌不堅。 ”現在想來這話太對了!人的七情六欲實難驅除。那些看不見的欲望似無數的小蟲無時不在吞噬著你的肌體,讓你痛不欲生。‘純想即飛,純情即墜,’想是陽氣,故向上升騰,情是陰氣,必然下墜。這些佛理秋香明白,但做起來又是另一迴事。天牛是她唯一真心愛過的男人,實難讓她做到不去想。很多的時候她後悔讓天牛送她來廟裏,讓她記住了他脈脈含情的一幕。很多的時候她希望看見天牛那憨憨的笑容,幫她驅趕難熬的孤寂。可自從那次她躲著沒見天牛,天牛再也沒來過,她有些想他了……


    廟裏鍾聲響了,屋裏的妮姑們都動作麻利的爬起來穿衣服。


    秋香打著哈欠爬起來:“肚子好餓啊!”


    “餓也要等做完早課才能吃飯。”一個尼姑說。


    “少盼成,成盼老,老又盼小,人生何時憂愁少?悲苦勿尋找,走遍天下難覓好,生死度分秒……”秋香叨咕著不知在哪兒聽到的幾句順口溜。


    旁邊的一個大妮姑聽到了笑著問:“是你自已想的嗎?有點消積,不過還是道出了人生的真諦,人生如夢嘛……”


    “不是……”秋香望著窗外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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