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七這天,天牛帶著幾斤黃豆來到廟裏看禿子舅。幾年的光景舅舅見老了,雖然他的光頭上看不見白發,但見他的眼角已有皺紋出現。


    “哎呀,拿這麽多黃豆來做麽?去年的年景不好,你家的糧也不多。”一淨師傅說。


    “不多也不能讓你餓著,俺娘特意給你留的,讓你做點豆腐吃。”天牛坐到舅舅的炕上,“喲,炕這麽涼!咋不點把火?”


    “開春了,天一天比一天暖和,用不著點火。再說俺也不倒著睡覺。”


    “舅你今年多大歲了?”天牛問。


    “比你娘小三歲。”


    天牛想學舅舅盤腿坐,費了半天勁也沒盤上,“舅,你咋盤的那麽利索?俺這腿咋跟棍子似的打不了彎呢。”


    “哈哈,啥事不學不練能會?鏟地、鋤地沒學過你也不會啊,是吧,你得練。”一淨師傅在椅子上把兩腿輕鬆盤上示範給他看,“這叫金座,也叫蓮花座,盤腿打坐是練定力的最好辦法。觀世音菩薩就是打坐修定、修慧、成的道。你沒看心經上說: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這裏講的就是一個高深的境界。等你有一天也修佛了,道理自然就明白了。”


    天牛向禿子舅問了許多的問題,比如為什麽不能殺生?一淨師傅說:“佛教中的十戒,殺業罪最重,萬不可開殺戒!”他問為什麽要吃素?一淨師傅又答:“吃素就是慈悲心,與樂之心言慈,拔苦之心言悲, 慈悲為懷就是心中常存慈悲之心,眾生皆兄弟,故一切眾生肉不可食! ”


    天牛問到舅舅慧子能生個男孩女孩?一淨師傅定神看看他,讓他重說一遍。天牛一字一句地:“舅,俺能得個小子還是妮啊?”


    一淨師傅摸著光下巴沉吟片刻,說:“按梅花易術講,你這卦是天澤履,子孫占陽爻是兒子相。今天看你的氣色,一臉春風得意樣也是陽氣十足,陽氣者男人也,所以你應該得個小子。”


    天牛高興得要命:“真的!這就成卦了?真是神了啊!舅,俺哥生了兩個妮,俺老李家到現在一個傳宗接代的也沒有,俺娘都急死了!俺屋裏的真要生個小子,舅,俺請你喝三天酒!”


    一淨師傅擺擺手:“出家人哪喝得了酒!在家人酒也是要少用,酒多亂性,酒大傷身。”


    天牛一拍腦袋:“你看俺這記性,忘了舅你是了家人了,哈……”


    “孔子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孟子說,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尊親之至莫大乎以天下養;以天下養,養之至也,永久孝道,孝以天下法則。”一淨師傅晃著腦袋說。


    天牛聽得一頭霧水,他問:“舅,你說的啥意思?俺一句也沒聽懂。”


    “就是說,心中有孝道是好事,但你不去修行,用你的粗茶淡飯、貧窮、生養後人,來孝養你的至親,這是小孝。大孝莫過於以天下養,以天下養莫過於修道成佛,度百千萬劫曆代尊親離苦得樂,才是最大的孝道!”


    “舅,你不是讓俺也出家吧?”天牛笑著問。


    “差矣,你六根不淨何以出家!但不出家也一樣修行,處處觀照自已,日日勤拂拭,莫使染塵埃,就是這個道理。”


    “那、那、那……噢,原來是這樣。”天牛裝著明白,其實他沒聽懂舅舅的話。他不想和舅舅探討了,心裏想著慧子肚子裏的兒子,想快點迴家把這一好消息報與母親,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至於舅舅說的大孝小孝似乎離他太遙遠,別說以天下養,就是‘三十畝地一頭牛,家有存糧不犯愁’的簡單想法都難以實現,何況其它!舅舅的思想與世間有很大的差距,他的理論放在當今連一碗稀粥都換不來!他想。


    “沒啥事你迴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一淨師傅說。


    “俺不急,俺和舅啦啦呱……”天牛餓了,已經過了中午舅舅也不提吃飯的事,是不是廟裏斷了糧?“舅,俺餓了,有啥吃的沒有?”他問。


    “俺過午不食不吃飯。”一淨師傅拿起炕上的黃豆,“還忘了你得吃飯!你把這個送夥房去,看看夥房裏有吃的沒有。”


    “這個你自己不留著?”天牛問。


    一淨師傅沉下臉:“出家人皆是佛子,有福同享,眾生皆是兄弟,有難同當。你供養廟裏師傅本是積德之事,卻心胸狹隘以口造業,以後此類之言萬不可輕出,去吧!”說完閉目打坐不再看他。


    天牛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尷尬地看著舅舅找不到話題了。


    這個時候秋香一行人正在往地寺藏趕,繁臣在前麵拉車,繁勝和柱子一邊一個在後麵推著車,他們正在奮力的行進在一個山坡路上,盡管天氣很冷他們一個個都汗流浹背。


    秋香又咳嗽了,她身邊放著的水瓶子已經空了。繁勝看到了喝空的瓶子,衝大哥說:“她的水沒了,停一下俺去給她找點水。”


    繁臣迴頭訓他:“你長腦子沒?這是上坡咋停!你後邊使點勁上了這個坡再給她整水去。”


    秋香不好意思了,忍著咳嗽說:“我不渴,不用給我整水。”實際上她太需要水了,水能止咳,也能滋潤一下她快冒煙的肺腔。


    太陽正在向西山沉去,刺骨的冷風在他們身邊竄來竄去。秋香的腳凍疼了,她想坐起來捂捂腳卻坐不起來,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她用微弱的聲音喊繁勝:“二哥,你幫我掖掖腳下和被子唄,我的腳凍得很疼。”


    “好嘞。”繁勝騰出手把她腳下的被子蓋好。


    繁臣嫌她事多了,說出了難聽的話:“有人拉著你就夠意思了,還這事那事的!你凍腳?凍屁股不?再這麽多事扔下你沒人管了!”


    “哥,你說啥呢,剛才她的腳露出來了,這大冷的天能不凍腳嘛!人家有病你看你……”看著委屈得要掉淚的秋香,勸她,“妹子,俺哥有嘴無心,你別往心裏去,他就是個直性子人。”


    柱子笑道:“哈……真是噘嘴騾子賣個驢價錢!咱在這兒噘腚賣力累得跟驢似的,你這樣一說咱不白費力了,咱圖的啥!”


    “沒事的,我謝謝你們……”秋香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她感激他們,又有些怨恨。病魔把她折磨得心身疲憊,她活夠了,不想再忍受病痛的折磨了,她想說幾句氣話,讓他們一氣之下把她丟在這大山裏,把她凍死!讓野獸吃掉她!但她又不忍心傷他們的一片好心……“你們別管我了,讓我死了吧……”她說,卻沒人接她的話。


    車到半山腰的一塊平坦地段他們停下休息,繁臣擦著頭上的汗,指著前麵很近的一座小山說:“看到沒,過了這個山就是地藏寺了。往前都下坡,咱不用費力很快就能到了。”坐下拿出旱煙口袋,“來,咱抽根煙再走。”


    天牛把黃豆送到夥房,在夥房裏要了個玉米餅子,邊吃邊往院外走。幾個在院裏忙碌的居士停下手裏活,衝他禮貌的打招唿。有個小和尚往外送他:“天都快黑了要不別走了,明兒一早走多好。”


    “俺得迴去,家裏還有不少事呢,沒事,俺習慣走夜路了。”


    天牛告別了小和尚大步流星往迴奔,走出沒多遠正遇見拉秋香的板車迎麵過來。車到他近前繁臣放慢車速和他搭話:“這位老兄,請問一下,你是從廟裏出來的?”天牛點頭,目光投向車上奄奄一息的女病人。“那個,一淨法師在家沒?”繁臣問,他怕師傅沒在家他們大老遠就白來了,弄不好還要把病人拉迴去。


    天牛又點頭,心想,聽口音這幾個人不是本地的,看來禿子舅的聲名遠揚啊!他頗為禿子舅自豪。“這人啥病?”他問。


    “癆病。”繁臣迴頭衝後邊的人,“走了,一淨師傅在家太好了!快著點,別他一會兒走了咱堵不著他。”車從天牛身邊駛過。天牛若有所思的看著車上躺著的閉目人,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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