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坐在車上心一直是惶惶的,路上有穿軍裝的出現她就會驚出一身汗。她一個勁地催促車夫:“快點,再快點!”


    車夫已經盡了力,不高興了:“幹嘛這麽急?趕著去……”他想說趕著去投胎啊,迴頭瞅一眼驚魂未定的姑娘,猜她可能是遇到了難事,改了口,“急著去撿錢呀?!”


    “有那好事跟著我就不急了……”秋香原想去找杏花借點錢,上了車才想起妓院都關閉了沒處去找杏花。她猛然想起杏花的相好英殿臣,她硬著頭皮想去試試,除此之外她再沒一點辦法。她積攢的那點錢是放在她的被子裏的,剛才那位大爺說搬來時炕上隻有一個破席子,說明那錢十有八九是沒有了,那種情況下她也無法深究,再多問恐怕連跑的機會都沒有了。


    在自來水廠秋香找到了英殿臣,秋香沒敢說要逃跑,隻是說碰到了治療肺結核的藥,想一下子多買點,錢不夠臨時在他這兒挪用一下。英殿臣沒有猶豫,讓她在廠門口等一會兒,他快步跑迴去,一袋煙的功夫又跑出來,手裏攥著一疊紙幣。


    “秋香,跟我不錯的工友今天誰也沒帶多錢,湊了半天才湊了不到一百塊錢,夠不夠的你先拿著吧,不行我晚上下班迴家再幫你掂量點。”


    “不用了,夠了。”秋香轉身要走,“對了,見到杏花姐替我問個好!”


    “忘了告訴你,杏花在我們飯堂幫著做飯呢,這會兒她正忙著,迴頭讓她去看你!正要問你,前些日子我和杏花去看你,你屋裏一直沒人,還以為你被抓起來了,杏花還挺惦記的,你沒事吧?”


    秋香臉上掠過一絲驚慌,忙掩飾:“我沒事,我也在外邊找了點活,所以經常不在家。你忙吧,迴去告訴杏花姐我沒事,讓她別惦記。”轉身快步走了。


    英殿臣望著她的背影遺憾地搖搖頭:“好一朵鮮花,卻插不到我這堆牛糞上!”


    秋香趕到火車站已經是傍晚了,車站上行人稀少,這裏離蘇聯僑民的居住區很近,不時有扛槍的蘇聯紅軍、和牽手挽胳膊的俄羅斯青年男女經過。


    秋香向一個賣香煙的小販打聽這個時間有沒有往南去的火車。小販迴答不知道。秋香不敢進候車室,怕裏麵設下了天羅地網。她順著車站這條街往南走,邊走邊四下張望,走出三百多米她看到了一扇刷著綠漆的大鐵門,鐵門關著,底下有一條不大的縫隙向處透著燈光。秋香裝著尿尿,走過去解開褲子蹲下來,她借這個機會從縫隙往裏看,裏麵很靜不像有人把守的樣子。她提起褲子看看四周沒人,迅速趴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縫隙裏爬了過去。


    秋香爬進去的地方是個貨場,此時工人們都去吃飯了,貨場上一個人都沒有。這時站台上有一列火車正要啟動,火車頭冒著濃濃的蒸氣,發出刺耳的鳴叫,緩緩的向前移動著。秋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從地上一躍而起,拚命的追趕一點點加速的火車。一列平板車從她身邊經過,她抓了一下把手沒抓到險些跌進車輪下,後麵的鐵罐車廂轟隆隆開了過來,她又錯過了抓鐵梯子的時機,正在她要放棄時從敞開的鐵罐車門裏伸出一隻手,秋香下意識的伸手抓住這隻手,身體隨即騰空了,向風箏一樣飄了起來,腿磕在突出的鐵勾上鑽心的疼,她還沒喊出聲就被拉進了黑咕隆咚的鐵罐車裏。刹那間她後悔了,萬一車裏是個壞人她豈不是羊入虎口……


    秋香的腿磕壞了,可能出血了,在黑漆漆的車廂裏她啥也看不到。她捂著腿挺著難忍的疼痛,好半天疼痛勁才過去。


    “喲,你是個女的!”男人的聲音。


    秋香下意識往後躲:“你,你是什麽人?”


    “別怕,我和你一樣都是天涯淪落人。”


    這時車廂裏響起一個女孩的聲音:“爹,我怕……”


    “別怕,爹在你身邊呢。”


    秋香定眼看去,看清對麵是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女孩管男人叫爹,他們一定是父女。秋香的心稍安穩了些。“謝謝你!這車是去哪兒?”她問。


    男人把女孩拉過來,坐在他腿上:“坐爹腿上能暖和點……”男人一臉愁苦,打量著秋香,“你年紀不大吧?剛才真沒看清你是個女的……這車去哪兒我也不知道,我也是沒錢買票和女兒偷著上這個車。”


    “你們要去哪兒?”秋香問,依然對這個男人提高著警惕。


    “一言難盡……我帶著女兒去找她媽……她媽跟著一個國民黨上校跑了,聽說跑到了奉天,不管她跑到哪兒我都要把她找迴來……女兒想她,天天嚷著要媽媽,女兒離不開她,我們這個家離不開他……我們從小青梅竹馬……”男人落淚了,聽得出他非常痛苦。


    秋香不知所以然的搖搖頭,她沒被這個故事所感動,她也不想為他的事費神,都自顧不暇了,哪兒還有閑心管別人的事。“哦,帶個孩子出門真不容易。”她在寒暄,接著是劇烈的咳嗽不止。


    男人嚇壞了,怕火車司機聽到咳嗽聲攆他們下車:“別咳嗽了,讓人聽見就麻煩了……”


    秋香心說我要能止住誰想咳嗽!“你離我遠點,我有癆病,會傳染的。”


    男人聽罷趕緊抱孩子遠遠躲開了她,並把剛才拉秋香的手在衣服上蹭了半天。秋香突然覺得自己安全了,那男人即便有歹意,怕病傳染也不敢靠前……


    車加速後車廂裏冷如冰窖,北風像刀子從開著的車門,從四麵的裂縫中鑽進來,刺到秋香臉上、身上,她的手凍得如針紮,腳很快就失去的知覺。上了這趟車她後悔了,也非常害怕,零下三十幾度的氣溫,車若一夜不停,她和他們可能被凍死。她站起來在車廂裏蹦高,用活動來驅趕身上的寒意。男人開始反對,還是怕火車司機聽到,後來小女孩凍哭了,他也學秋香帶著孩子一起跳高取暖。這個辦法很管用,一會兒的功夫秋香身上有了熱乎氣,但肚子又餓得受不了啦。


    “大哥,你那兒有吃的嗎?”秋香無奈的向男人求助。


    男人猶豫了半天,十分不舍得的從隨身帶的一個布兜裏拿出一張煎餅,撕下一半遞給秋香:“給,先墊墊吧。”


    秋香接過煎餅,顧不得涼得直咬牙,狼吞虎咽地吞進了肚裏,但還是很餓卻不好意思再張口了。她縮到一個背風的角落裏,兩手揣進袖子想休息一下,她不敢多動,動多了會更餓,她想這樣閉著眼睛想事,又囑咐自己千萬別睡著,怕一覺不起……


    小女孩躺在男人腿上睡著了,男人的上眼皮也在和下眼皮打架……


    茹迴到收容所如實向主管科長做了匯報,匯報完流著淚請求領導給她處分。


    科長沉著臉,語重心長地:“處分是要給的,主要是讓你以後多長記性。在當前如此嚴竣的鬥爭形勢下,你竟然忘記了身份,去同情一個正在接受改造的對象,你的黨性哪兒去了?你的原則哪兒去了?”見茹淚水不斷的湧出,他語氣放柔和了些,“據了解張秋香是個苦大仇深的女人,是被迫幹的妓女這行,她屬於例外。她的情況我也了解一些,如果不是她得了肺結核,早放她出去自謀生計去了。現在看來,收容所裏的一半人都不能遣送去金礦,她們帶著各種各樣的病,像梅毒,一些無法根治的花柳病,吸毒成癮的人員,還有就是得肺結核的那些人,一但去了那裏,就是那裏的禍害!”


    茹睜大眼神看著科長:“不是說遣送她們去煤礦嗎?怎麽又變成去金礦了?”


    “虧你想得出!讓女人下煤礦不成了天方夜譚嘛!外界會怎麽看我們共產黨人!我們是要改造她們,讓她們重新做人。一個大金礦有上萬人,光棍也多的是,讓她們過去做做後勤工作還是沒問題的。”


    茹的淚臉上有了少許光彩:“噢,是這樣,我原想要是讓這些女人下煤礦,她們能幹了嗎?我還為她們擔心呢……”


    “真是杞人憂天!”科長點著一根煙,“我們這次遣送的原則是自願加強製兩種。有家的,能投親靠友的,不在這個範疇內。張秋香自然不在這個範疇,她能出去自謀出路也是好事……”


    “那,我不算犯錯誤了?”茹想鑽空子。科長沒接她的話。


    茹最後還是背了一個處分,理由有很多,其中一條就是同情了不該同情的對象。茹始終想不通‘婊子無情’這句話是否正確?妓女也是人,她們的心難道不是肉長的?!她想起秋香在車上說的話:“有一天,我是說假如有一天,我要做了什麽錯事,我是說假如,你會怎麽想我?你不會罵我吧……”張秋香是在給我暗示嗎?茹想。


    秋香離開收容所不久,48年初,北城政府將五百多名妓女遣送到外地兩個大型金礦,至此,北城徹底清除了妓女,杜絕了性病的泛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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