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官莊的莊名起源於隋朝,傳說這個莊曾出過一名五品官而得名。天牛和慧子摸到表舅家是第二天早晨,表舅正在院門口刨著糞,抬頭看見過來兩個人,他小聲嘀咕:“這是誰呀?大清早就來串門子。”


    天牛快走幾步喊道:“舅,起糞呢?”他和表舅很多年沒有見麵,突然來造訪他有些不好意思,也覺得有些生份,而且又是惹了天大的禍,不是禿子舅臨行的囑咐,他不會摸黑走四十路山路投奔這裏。


    表舅一下子沒認出天牛,打量了一會兒臉上才有了笑容:“是大牛啊?!你不是上東北了,啥時迴來的?”


    “俺剛到家沒幾天,這不,俺娘讓俺來看看你和妗子(舅母)。”天牛這麽一說才想起自個啥禮物也沒帶,這樣來看長輩實在有失禮節。


    表舅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他倆空無一物的手,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表舅是天牛母親親姑的兒子,是個本份的莊戶人,身下有兩兒都已成家和他們老兩口一起生活,一個女兒還在待嫁之中。


    “快進屋吧?還沒吃飯吧?”表舅把他倆領進院,“你娘身體可好?”眼神有些疑惑,他懷疑天牛拐了別人的媳婦,跑他這兒避難來了,不然不會摸黑走幾十裏山路來串親戚!


    “好,好,她身體挺好的。”天牛心裏在想如何向表舅攤牌,他已看出表舅的眼神有些異樣。


    表舅把他倆讓到堂屋坐下,表舅的家人陸續過來和他們打招唿。表妗子用濕唿唿的手握著慧子的手問長問短,慧子小心應答著,她怕說錯話,她還沒弄清楚這裏是誰家?和天牛是什麽關係。在路上天牛向她介紹是去表舅家,表舅又是什麽親戚她腦袋沒轉過彎來。


    天牛沒看見表舅家和他一般大的二兒子生子,他問:“舅,生子呢?沒在家呀?”


    “啊……”表舅吱唔了半天也沒道明生子去了哪兒。天牛不好再問了。


    妗子還在端詳著慧子:“長得真俊啊!閨女也是東北人吧?”


    “妗子,她不是東北人,她是日本人,叫鬆美慧子,你就叫她慧子就行了。”天牛替慧子迴答道。


    妗子愣了:“日本人?”


    表舅的表情舒展了,嘿嘿笑起來:“噢,怪不得,俺還以為你小子在哪兒拐的婦女呢!”


    妗子也笑:“俺大牛有福啊!叫個啥來的?對了,叫慧子,你看慧子這手多白,多細微,哪像咱莊戶人家的手,成天黑黢黢的。”


    表舅的兩個兒媳坐在一邊笑,是笑她白皙,也笑自個兒粗糙。


    他們在嘮著嗑表舅又出去刨糞了,天牛跟出去想對表舅表明來意,這兒安全不安全能否收留他們讓表舅定奪。


    表舅說:“不在屋歇著出來做啥?”


    他猶豫了一下把表舅拉到房簷底下,對表舅道明了來龍去脈。表舅聽完他的話,臉陰得能擰出水來,一句話不說,蹲下身子卷根旱煙點著,望著遠處一口口慢慢吸。天牛大氣不喘眼巴巴的盯著表舅,他希望表舅不會往外攆他們。


    趙老太被抓的消息很快傳到天龍耳朵,他快急瘋了,焦躁的一圈圈在院裏走,一個晚上嘴角起了一圈水泡。在孝道與生死間他選擇了後者,他要冒險迴去營救,秀芬死活不讓,他的丈人很通情達理,做了女兒工作,對天龍要救母的行為表示稱賞。天龍的丈人以前在偽軍部隊裏幹過,也算是見過點世麵的人。天龍打算先去魯盧村保安隊看看母親,丈人捋著八撇胡沉思了許久,給天牛出了主意:“凡事三思而行,保安隊已經開了殺戒,再多你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你不出麵他們不會對老太太怎麽樣,要想殺她早殺了,不殺的目的一個是等著銀子贖人,還有就是等著你們去自投羅網。”他在屋裏走了幾步,手托下巴沉吟著,“自古是解鈴還需係鈴人,這事因張樹旺而起,還得指望在他那兒了結。你可以先去他家投石問問路,看他的意思,是想要錢,要多少?還是有別的想法,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天龍鼓足了勇氣返迴李家莊,連家也沒顧上迴直接奔張樹旺家的大宅院,他手剛觸到張府的門環勇氣突然降了許多,心莫明的狂跳起來,他知道這叫膽怯,他想起母親的訓斥:“你要有你兄弟一半的膽,那些壞人就不敢踏進咱老李家大門一步!”他一咬牙,在心裏說:豁出去了!開始用力敲門,邊敲門邊想著措詞,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誰呀?門一會讓你敲漏了!”裏麵有人問話。


    天牛深吸一口氣,道:“是俺,李天龍。”


    開門的是丁勝元,見到天龍微微一愣,繼爾笑容滿麵:“噢,是大龍兄弟!這麽晚了來有事?”


    “是,俺要見東家說點事,他在家沒?”


    “在,啊,沒在,你等一下俺去看看。”慌慌張張跑迴院裏,很快又跑迴來,“老爺在屋,你去吧。”


    張樹旺坐在茶幾旁喝著茶,對進屋的天龍不冷不熱地道一句:“來了?”


    天牛立在門口,攥緊拳頭掩飾著內心的緊張:“啊,來了。”


    張樹旺用眼睛瞟著他的一雙腿,發現他的腿在微微抖動,臉上掠過一絲笑:“聽說你娘被保安團抓去了,為了啥事?”他耍了個投石問路的詭計。


    “為啥?不,不知道啊。”天龍腦袋上冒出虛汗,他沒想到張樹旺會這麽問,把他想好的話全堵住了。


    “嗯,啊,呃,你娘今年有小七十了吧?她這麽大歲數了還要遭牢獄之災,真是不該呀……”張樹旺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姿態,“保安團裏哪有好人,嗐,他們萬一對你娘……”搖搖頭,“哎呀……”他端起茶杯慢慢喝水不作聲了。


    一提到母親在受罪天龍的心跟刀絞一般,他摩拳擦掌:“東家,俺求你救救俺娘,你的大恩大德俺永世難忘!”說著雙滕跪在地上,“俺給你當牛做馬……”


    張樹旺眼睛往上一挑,立著眉毛:“哎,嘖,你這是幹啥?快起來,有話好好說。”他沒動地方,天牛也沒動地方,兩人僵持著都在想著對策。沉默了好一會兒,張樹旺開口了,“這個事最好讓你兄弟來一下,都說你兄弟空手斬狼膽大過人,俺就喜歡這樣的漢子,讓他來吧,保安隊那邊俺有熟人,他不是殺了人嘛,死個八人算啥,迴頭俺出錢幫他把事擺平了,多給死者一些錢就是了,以後隻要他能跟著俺幹,給俺看家護個院,保他一生吃穿不愁,你們都不愁,你娘也免受這個罪了,是不是,人都是無力不起早,老爺是稀罕英雄,他要應了俺,老爺再所不辭去幫他!”說的興奮了,下地把天龍扶起來,“俺這想法咋樣?”


    天龍被他說迷糊了,一時連真假都分不清了,心裏還有些許的感動:“謝謝東家……可,可俺兄弟跑哪兒去了,俺不知道啊,搞不好又跑東北去了,俺沒地方去找他。”


    張樹旺眼珠子轉轉,假惺惺地:“哎,你兄弟剛從東北迴來哪能說走就走了,不能,你想想,他有沒有可能躲到你家的親戚家去了?有遠道的親戚你騎著老爺的馬去找,你自已跑不過來讓丁勝元他們幫你去找,當務之急是找到你兄弟,讓他出麵拿個主意。”張樹旺拿起大煙袋,抽了幾口吐著煙圈偷瞥著天龍。見天龍在苦思冥想他有些得意了,為斬草除根的計劃即將實現飄飄然了。除掉李天牛他的心病就了的,李天龍在他眼裏就是塊朽木,對他構不成威脅。他隻懼怕外麵傳得沸沸揚揚的敢屠狼除惡的李天牛。“天龍,你還沒吃飯吧?別餓著,俺叫廚房炒兩菜,老爺陪著你喝兩盅酒。”張樹旺笑嗬嗬說。


    天龍看到了張樹旺的一個眼神,那眼神是急不可待的,還有些做賊心虛的……他清醒了,後怕的直出冷汗。心想,你張樹旺把俺當小孩哄,真是狗眼看人低!他讓自已多冷靜一會兒,以免上了他的當:“東家,俺娘有個妹妹,從小送給了肥城的一個富戶人家,他能不能去那兒?上次他去東北時可在那裏呆了幾天……”肥城富戶是天龍聽說的,說那家有錢有勢,當院的一棵爬秧鬆獨一無二,有童謠唱到:從南京到西京,鬆樹底下是當中。形容的是這家的富庶和權勢。如果張樹旺敢去這家鬧事,下場可想而知。天龍想用這個辦法報複他。


    張樹旺眼睛亮了,探著身子著急地問:“在肥城啥地方?”


    天龍一本正經地撓著腦袋想:“肥城……大柳,張兆林……對,是張兆林,俺兄弟對俺說過,沒錯。”


    張樹旺喜出望外,又問:“他不會去別的親戚家嗎?你家跟前還有啥親戚?”


    天龍搖頭:“沒啥了,有的親枝早都死了,剩下的都八杆子扒拉不著,他不可能去……”他心裏一半喜一半憂,耍了張樹旺這狗日的他出了口氣,但對救母親一點幫助也沒有心裏又十分悲哀。“東家,俺娘這大歲數了,你幫幫忙先把好放出來,過後俺兄弟知道了一定感你的恩!到時你讓他幹啥他就得幹啥。”


    “你放心,俺明天親自去盧村找他們說情,有一點……”張樹旺麵露難色,“那些家夥不吃點甜頭,夠嗆,你兄弟可是殺了人家一個當官的……”


    “那,那,得多少錢?”


    “多了俺知道你也沒有,你就拿十塊大洋吧,其餘的俺幫你拿,俺出。”


    “十塊大洋?!俺五塊大洋也拿不出啊!十塊大洋是買一畝地的錢,俺家半畝地都沒有東家你不是不知道……”天龍在心裏罵:張樹旺你老狗日的等著,等俺兄弟迴來先要了你的狗命!


    表舅抽完一根煙,看著遠處的山峰,歎口氣說:“這事和誰也別說了。”起身要迴屋。天牛拉住他:“舅,俺還有這東西,你看能不能幫俺換兩錢?”他沒敢把手槍拿出來,掀起衣服讓表舅看。


    表舅沒有驚訝,沉吟一下,說:“你別帶在身上,俺先給你放起來。”要過槍掖在腰裏,“這兩天你和你媳婦少出院,聽聽啥風聲再說。”


    天牛心裏的石頭落了地,他還有一個疑問:禿子舅怎麽會知道他要遭難?這個問題表舅能不能解答?他想找個時間問問。


    晚上生子帶著兩個男人迴來了,見了天牛簡單寒喧幾句,顯得很冷淡,讓天牛覺出世態的炎涼。他們像餓了幾頓,把端上的飯菜很快一掃而光,放下碗筷又著急忙慌要走。表舅把生子叫到院裏不知嘮了些什麽,生子再迴到屋一反對天牛的冷淡,照天牛胸口擂了一拳,笑著說:“大牛,你行啊,真看不出來!老實巴交的還做出驚天大事來了!”向他帶來的兩個男人介紹天牛,“他不是外人,是俺舅爺的二孫子,俺也剛聽說他前兒夜裏殺了保安團的一個人,搶了他們的槍,這不跑俺家來了。”


    那兩人臉上露出佩服的神情,其中一個年齡大的和天牛握握手:“好樣的!在你死我活的對敵鬥爭,隻有敢於犧牲,不怕犧牲才能取得勝利!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這也和掃地一樣,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


    天牛聽得津津有味,抓著頭發低頭琢磨這些話的意思。


    生子拍拍天牛肩膀,給他做介紹:“這是咱縣大隊的王政委,是齊魯大學的高材生!”


    天牛眼睛放出了光,從心裏往外佩服這個人,抓著王政委的手:“你是當官的!哎呀,老總,你,你真了不的!俺佩服死了!”


    “嗬嗬,咱革命的隊伍不興叫老總,都叫同誌,你可以叫我王同浩同誌。來,還有點時間咱們坐下聊聊……”王政委拉著天牛坐下,給他講一些革命道理。


    天牛現在一心想跟這些人走,王政委再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他沒禮貌打斷王政委的話:“老總,不,王同誌,你帶著俺走吧,俺不白跟著,俺帶著三把槍參加你們的隊伍。”天牛說得理直氣壯,把王政委說樂了:“好啊,我們的隊伍正缺槍,現在是多一杆槍就能多一份消滅敵人和力量,多一個人更是多一個打擊敵人的生力軍!我們現在是多一個英雄,我們當然舉雙手歡迎啊……”


    天牛心裏樂開了花,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帶著人馬上去掏張樹旺的老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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