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說禍不單行,天牛這天特別不順,早晨差點挨頓打,上午拉個去城郊的中年婦女,到了地方婦女說身上沒帶錢,說去借錢一去不返。天牛氣夠嗆、累夠嗆也餓夠嗆,迴到城裏已經是下午了,他用兜裏僅剩的一毛錢在小攤上買了碗稀粥喝。


    賣粥的婦女和他搭訕:“大兄弟,拉車這活還好幹吧?我下邊屯子有個遠房親戚也想進城租個車拉,你看行不?”


    天牛一臉不悅:“拉車?拉車還不如挑大糞哪!挑大糞臭二裏地迴家能睡個安穩覺,拉車是白天急晚上氣,娘的,沒一天好日子過。”


    “這麽不好幹?那、那還是算了,迴頭我告訴他別來了。”女人被他說得打了退堂鼓。


    天牛憋了一肚子氣也想借故發泄出來:“就說俺吧,上午拉個活沒氣死人……”他一抬頭看見鬆美慧子出現在對麵的林蔭道上。慧子穿一件灰色風衣,頭上圍著白紗巾,胳膊上挎著一個裝著東西的小筐。


    天牛放下飯碗招唿她:“哎,哎!那什麽——”他不知慧子叫什麽名,他也沒敢問過。


    賣粥的女人好奇地:“好像是個日本女人,你認識她?!”


    天牛沒理她又衝慧子啊啊嘿嘿了幾聲慧子仍然沒聽見,他情急之下迎了過去:“你,你這是做麽去?”見到慧子他有莫明的親切感,也莫名其妙的緊張。


    慧子沒認出來他,愣愣地看著他:“你——”眼睛一亮認出了他,“呀,是你的呀!”


    天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了:“你還沒把俺忘了,嘿嘿……”


    “你的,你的車的沒拉?”


    天牛指指停車地方:“那不,在那兒呢。俺剛才正喝著粥呢,正好看著你了。嘿嘿,你這是去哪裏?”


    慧眼目光暗淡下來:“我的,我的要去那邊的。”朝遠處指指,指的地方是市郊的荒山崗,那裏被當地人稱為亂墳場,聳立著成千上萬個墳塋。


    天牛有些奇怪:“你去哪裏做麽?那,那裏也沒有人家……”


    “我的男人,夫君去逝了,埋在那裏的——”慧子眼睛濕潤了。


    天牛有些驚慌失措,他怕慧子會哭起來:“對不起了,對不起,俺不知道這事……先生過世多久了?是啥時候的事?”


    “噢,噢……”慧子思考著他說話的意思,片刻明白過來,“他的剛剛的得病離開的……”


    “天也不早了,你自己走著去……”天牛不知所以然的說著、思考著……他去年拉一位俄羅斯老人去過荒山崗上墳,當時他還納悶這裏怎麽會有那麽多外國人的墳墓。


    “我的要走了,你的忙去吧……”慧子要走。


    “哎,要不這樣——”天牛不放心慧子獨自前去,猶豫著,“俺拉著你去吧,你看,天都過半晌了,你一個人往那個地方去不安全哪。”


    慧子低下頭沉默片刻,點點頭:“那就謝謝你的了,你的事的沒有……”


    “俺沒事,俺閑著也是閑著,送你一趟當玩了。”


    太陽掛在西邊天空時,慧子痛苦虔誠的跪在一座新墳塋前,嘴裏嘀嘀咕咕說些什麽,眼淚隨之順著臉頰成串地滾落下來。天牛站在一邊看著這一幕,心也跟著痛苦,仿佛那逝去的是他的親人,他也為自己的感覺莫名其妙。他在想,不管是有錢人還是沒錢人,誰也逃不脫生離死別的痛苦,臨終賺得一堆黃土算是給這個世界留下的唯一念想……他想起老母親,真的有一天母親離開這個世界,而他沒在身邊送終……他心裏的痛加重了,眼淚不受近控製的流出來。


    三匹高頭大馬馳騁在日漸枯黃的田野上,身後揚起的灰塵許久不散。太陽慢慢西下,天色暗淡下來,路人行人稀少,一派慘淡景象。


    秋香在馬上被顛簸得直想吐,有生以來她第一次騎馬,兩處大腿根都磨破了,疼得她緊咬著牙。“我想吐……”她小聲對大胡子說。


    “吐吧,身子一偏隨便吐。”大胡子繼續策馬揚鞭。


    “我……我想解手。”秋香又想出這個理由,她也真的內急了。她想讓馬停下來,歇歇她疼痛難忍的患處。


    “你媽的,剛才在飯館你不處理好,上路了你淨事!”大胡子氣惱地說,還是讓馬停下來,“籲——”


    高個和刀條臉衝在前麵又折迴來,刀條臉:“大哥咋的了?”


    “難怪說母馬上不陣!這不一出門不是拉就是尿,沒個閑著時候。”把秋香從馬上拎下來,“去吧,蹲溝邊上就行,你們婊子身子也沒啥金貴的。”


    他的話刺痛了秋香,她就想,婊子不是人嘛!又有誰願意做婊子……她嘴裏應:“人家解大手當著你們麵咋能解出來。”繞過溝坎跑進路旁的小樹林。


    這裏兩麵環山,不太高的次生林緊貼山根,似乎是哪場山火後的新生林,遠望去便是山巒起伏的群山。秋香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看太陽可以分辨出方向,他們出了北城是向東南走的,她的老家,經常魂牽夢縈的老家該在北城的正南。這兒是不是離家鄉更近了呢?秋香的心如同揣了兔子,慌慌的,忐忑不安。秋香蹲下身子後,從林木的縫隙看見三匹馬在原地踏步,轉著圈。刀條臉點著根煙遞給大胡子:“大哥,我早說過整個女人是累贅,你不信,這一路上因為她咱停幾次了!我看今兒半夜咱能跑到家就算快的。”


    “晚到家又能咋的?你那一畝三分地也沒人敢碰,早種晚種還不隨你。”高個道。


    大胡子抽著煙:“是他媽的夠累贅的……沒事,咱也不急,太晚了今兒就在我舅家過夜,省得人困馬乏的……”


    “哪個舅?是三姓屯那個劉保長嗎?”刀條臉問。


    “還有哪個?我就那一個舅。今晚讓他殺雞宰羊犒勞咱們,要不他那些錢留著幹啥?一個傻瓜兒子也不會花……”


    秋香聽著他們說話,嘴裏咬著手指四下觀望。這會兒她又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逃跑。她發現這個密集的小樹林和大山是連著的,縱深有好幾裏。天色漸暗,如果她鑽進樹林深處,可能如魚入海……她伏下身一點點向樹林深處爬去,爬到聽不見外邊人說話,看不見外邊人的地方,她起身狂奔,臉上身上被樹林裏的荊棘劃出一道道血口,她什麽也顧不得了,就是一味的猛跑……心裏不住的在祈禱:“爸媽,保佑我,爸媽,保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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