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牛正嚼著餅子,見秋香慌慌張張跑迴來,一愣:“這麽快?你慌麽?”


    秋香一屁股坐到車上,拍著車扶手:“快,快走!”


    李天牛把玉米餅子往懷裏揣,沒放好掉到地下,彎下腰想撿起來。


    秋香急了,腳在車上使勁跺一下:“別撿了!一會兒我給你買個饅頭,快點!”李天牛拉起車奔著來的方向跑去,秋香又喊:“哎,拉車的,不往迴走。”


    李天牛趕快停下車,有些發懵:“那,你是要到哪裏去?”


    秋香手托下巴飛快想了一下:“拉車的,你拉我去江邊吧。”


    “江邊……”李天牛犯尋思了,他怕自已的體力不支,“那什麽,江邊可是不近乎,俺今兒不太得勁……”


    “別不得勁了,到地方我給你一塊錢,快點!”秋香急火火地說。


    李天牛無奈的點了頭,卻不是看在錢的麵子上,他看這位姑娘麵帶憂色一定是遇到了什麽難處,他不好拒絕,幾乎是咬著牙說:“行,你坐好了吧。”掉轉車頭邊跑他還在瞎想:她為啥怕成這樣?不是惹了什麽禍了吧?在上一個大陡坡時李天牛拉到一半拉不動了,出了一身虛汗,喘著粗氣歉意地衝秋香:“真是對不住你,俺真拉不動了,你下來找別人的車吧——”


    秋香從車上跳下來:“幫你推上這個坡不就行了,真是的,我今天就坐你車了。”不由分說跑到後麵幫著把車推上坡,李天牛隻得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坐迴車上秋香打量著李天牛:“拉車的大哥我看你是真病了!”


    “這還能撒謊嗎?現在俺渾身一點勁也沒有,迴去就不能幹了,得睡一覺……”


    秋香有意道:“有病還出來!”說完偷著笑。


    “沒有辦法,得吃飯呀。”李天牛想起什麽,問,“哎,和你一起出來的那個人怎麽不見了?”


    “你問那麽多幹啥!”好不容易擺脫賈六心情正放鬆,被天牛一提她又鬧心了,“好好拉你的車得了!”臉上現出怨恨。


    天牛被秋香說得紅了臉,有些尷尬:“俺不是那個意思,俺是說,算了……”沉默了一會兒他又問,“哎俺向你打聽個人行不?”他想知道眼前這位姑娘是不是曾經向他求救的那位,迴頭看了眼秋香:“那什麽,好像是大前年吧,俺記得是剛開春,那時天還冷著呢……就在紅夢樓前麵有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領著小姑娘……”


    秋香先是警覺而後驚訝:“是你!”異常興奮,“真的是你呀大叔!我看著像嘛!就是沒敢認——”


    李天牛被叫的不好意思了:“叫俺大叔,叫大叔俺聽著別扭呢,叫俺大哥就中啊。”


    “那個人就是我!”秋香往前挪挪身子,“你停下,不,你慢點,我還記得呢,那天你和我叔打起來了,什麽我叔,他不是我叔,他是王八蛋,是大壞蛋!”


    “那個人是你叔?是你親叔嘛!?”李天牛驚愕,車速慢下來,“他,他還是人不是!!”


    “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人麵獸心的壞蛋!”淚光在秋香眼中忽閃著,說話帶出哭腔,“我媽死前把我交給他,讓他好好照顧我,可他……”她哽咽了,眼淚從她的眼中滾落下來。


    “小妹妹你莫哭,你一哭俺這心裏跟什麽似的……”李天牛見不得女人哭,這一小會兒他難過得也想掉淚,“莫哭了,哎呀,就是這個世道,有啥法呢,誰讓咱是窮人呢……”他不知如何安慰她,“對了,你上江邊要去做什麽?”他沒話找話道,說完猛地一驚,他怕這個女孩兒是去尋短見,“你不是想那什麽吧……不是有啥事想不開了吧?”秋香沒聽懂他說什麽,還在低著頭哭泣。李天牛以為猜對了,急了,“小妹妹千萬莫想不開啊,人生的路還長呢,你現在才多大,好日子還在後頭哩,眼前這點苦不算個啥,一咬牙這過去了。”秋香隻顧囁泣不迴答他的話,他找不到下麵的話題沉默下來。不遠處是個牲口集市,豬馬牛羊的叫聲不時傳來。


    天牛隨口說一句:“這個味兒可不好聞——”秋香趕緊捂住鼻子,過了這條街才把手放開。


    “你這些年過的還好吧?”李天牛打破了沉默。


    秋香搖搖頭長歎了口氣:“不說這個了……”她轉開話題問天牛貴姓,而後說自己不會去尋短見,又對天牛道了感謝的話。


    “謝什麽,那天俺也沒幫上忙……”


    一個車夫拉著空車從對麵跑過來和天牛打招唿:“哎,夥計今天拉多少錢了?”李天牛用手比劃一下,兩人擦肩而過。那人衝天牛擠一下眼睛,詭秘地:“有好事想著點弟兄們!”


    天牛沒好聲迴他:“滾一邊子去,你以為俺是你呢。”


    那人拉車走遠,秋香問:“他說什麽?”


    “沒,沒、沒啥,說著玩呢……”天牛不好意思地吱唔起來。


    過了一會兒秋香又問:““拉車的大哥,聽你口音是山東人吧?”


    “是山東人,來東北三四年了,也要迴去了,俺娘捎信來讓俺迴去。”


    “拉車的大哥你北城有家嗎?”秋香這樣問有她的目的,話一出口也覺得太直白。


    “俺窮的叮當亂響上哪兒成家去,嘿嘿……”天牛被問得有些難為情,“俺娘說了,讓俺年上迴家娶媳婦。”他撒了謊,本能的在異性麵前爭迴一點自尊。他自嘲,李天牛你這是何苦啊……


    在天牛麵前秋香覺得心裏踏實,有道不明的親切感,她不知道是為什麽,這種感覺很奇妙,她暗暗想:如果我有這樣一位哥哥多好!有外人欺負哥哥一定會衝上來——想到這兒她眼睛又濕潤了:“拉車的大哥你知道我在紅夢樓裏做什麽?”


    李天牛想說:那還用問!意思是說在那裏還能有什麽好事,突然覺出姑娘如此問話一定另一層意思,他沉吟了片刻:“俺還真說不準。”他不想讓姑娘難堪。


    “我,我……”秋香沒說出口,“也沒什麽,別人做什麽我就做什麽了。”她改了說辭。她想起剛剛路過的牲口市場,窯姐是什麽?恐怕連那些牛馬都不如,牛馬還能選擇自己的配偶傳宗接代,而她卻是被迫賣身、賣笑!她發出冷笑,“嗬嗬……”笑聲讓自己打了個冷戰。


    天牛被笑毛了迴身看著她:“笑麽?”從秋香的眼睛裏他看到了悲哀,他安慰道,“也莫難過,都是為生活唄,不為了生活誰到那個地方去做什麽?你還不一樣,都是你那該遭雷劈的叔造的孽!”


    “謝謝你……”秋香心裏忽然萌生一個想法,她脫口而出:“大哥你住在什麽地方?遠嗎?”


    “不遠,從這裏往俺那裏去也就十多分鍾的路。”


    “噢……”秋香眉頭一揚,“我能去你家看看嗎?”


    李天牛愣住了,車幾乎慢得要停下來:“去俺家?俺哪有個家呀!俺住的是個工棚子。”他不明白一個窯姐要上他住的地方幹什麽?莫不是……他臉紅了,卻沒敢道明。


    “不管住什麽地方我就是想去看看,行嗎?”秋香可憐巴巴的望著他。


    “江邊馬上就到了你不去了?”天牛犯難了。


    “不去了。我想上你家去認認門。”秋香的腦子裏一下子現出很多想法,眼前最迫切的是要找一個可靠的人,這個人可以幫她逃出紅夢樓。


    “上俺那兒認認門……”天牛更糊塗了,認了門幹啥?那裏是一幫窮光蛋!天牛沒說出來,怕傷了這個女孩的自尊。


    “大哥你別多想,我沒別的意思,我在北城沒有親戚朋友,我想以後我要是有機會出來玩,有個可去的地方……大哥,你不覺得咱倆有緣嗎?”秋香怕他誤會有意解釋著。


    “有緣?噢,是挺有緣的……”天牛腦袋還在胡思亂想,還在考慮拉不拉她迴工棚子的問題……他不想拉她去的原因還有一個,工棚子太髒亂怕她笑話:“俺那裏埋汰的厲害,去了沒地方下腳,還是別去了……”


    秋香很堅決:“去,你拉我去吧,車錢一分不少!”


    “你看你說的……俺要錢,俺不是為要錢,俺、俺不是這個意思……”天牛說不清道不明了。


    工棚子裏沒人,破木板門用鐵絲綁著。天牛把鐵絲繞開推開門,往屋裏讓秋香:“屋裏可是埋汰……”


    秋香一笑,徑直進屋了。


    天牛迴頭看見鄰居耿大娘在胡同口探著頭看他,紅著臉連忙解釋:“那什麽,這是俺的遠房親戚,碰上了來俺這兒認個門。”他怕耿大良以為他把窯姐帶迴家。


    耿大娘向他招手,他不得不過去。耿大娘苦口婆心教育了他一番:“你舍家撇業來東北為的啥?還不是為讓老家的爹娘、老婆孩能吃上飽飯,你這樣可是不行,掙兩個錢燒的你還把窯姐領迴來了,你真長本事了,你忘了你爹娘還在挨餓!”天牛一再解釋,耿大娘不聽,“會說的不如會看的,要想不讓人指脊梁以後就別幹這事!”


    天牛目送著耿大娘迴家,心裏被說的很不是滋味。迴到工棚,他難受得挺不住上炕躺下了,他怕秋香挑理,說:“那什麽,俺頭疼的厲害,躺一下就好了,你先坐著。”


    秋香沒吱聲,坐在炕邊上打量著這個破屋:破鍋破灶,半屋子垃圾,滿屋子汗臭味,她想捂住鼻子,沒好意思這麽做,抬起的手往腦後梳一下頭發:“大哥,你們這裏一定沒有女人!”她笑。


    “那是,一幫窮光棍哪來的女人。”他起身把自己卷起的鋪蓋打開鋪在炕邊,“你坐這上邊吧,要不炕上涼。”


    他的被子髒得沒個模樣,秋香不想坐,礙於麵子還是坐了上去:“你一個人住這兒?”


    “不是一個人,俺們四五個人住在這兒,房錢也是大夥攤。”


    “哦……”她湊近天牛看,很自然的用手摸摸他的頭,“你的頭是挺熱。”把臉貼在他額頭上試一下,“你在發燒呢!你有藥嗎?我拿給你吃。”


    “不用吃藥,一會兒睡一覺發發汗就好了。”除了母親還沒有女性用臉貼過他,也從沒有女人坐得離他這麽近,天牛心亂了,臉變得通紅,唿吸也急促起來。


    “我去給你買藥吧。”秋香要下地。天牛拉住她:“莫去,莫去,俺有病從來都不用吃藥,真的,一會兒就好了。”


    兩人半天不說話,天牛閉著眼睛讓思緒胡亂飛翔……


    秋香側臉看他:“那年你要是把我叔打倒在地,多好啊……”秋香小聲說。


    天牛他聽懂了她的話意,是怪他沒有救她,睜開眼睛:“那什麽,當時俺也不知是咋個事。”他解釋著,“再說,俺也不知道那個人是你親叔,要賣了你……”他不說了,他清楚,就是知道了真相他也改變不了現實,他不想說太多的謊話騙這個女孩。


    天牛的話觸動了秋香痛苦的神經,她趴到天牛身上哭泣起來,一會兒哭聲越來越大,似乎要把這些年受的委屈都要傾泄出來……


    天牛害怕了,怕有人誤認為他欺負女孩子,他坐起身攤開雙手,想給隨時可能撞進屋的人一個清白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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