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翻開皇帝的眼皮看了看,又仔細端詳了一下他的臉色,又看向何婉蕙,神色越發凝重:「聖人此前可曾用過什麽藥?」


    何婉蕙見那老醫官總算不盯著那事問,暗暗鬆了一口氣:「聖人這幾日都服紫金丹,並未用別的藥和香……」說到此處,她暗暗覷了一眼太子的臉色,見他麵沉似水,心也跟著一沉。


    她對前朝之事並非一無所知,靈州一戰,皇帝不顧遠在西北的太子,將已經開拔的援軍調迴,太子迴朝後仍舊對皇帝恭恭敬敬,薛相也依然如日中天。


    可見太子雖然監國,真正做主的還是皇帝。


    要說太子有什麽倚仗,也不過是張太尉的虎符罷了。


    可張太尉已經年逾古稀,張皇後也病懨懨的,若是她生下皇子,未必不能取而代之。


    得知太子鏟除了薛鶴年與曹王,她才知道自己弄錯了,但隻要皇帝多活幾年,熬死張太尉,收迴北衙禁軍的虎符,張氏和太子便不足為懼。


    無論如何,當務之急是懷上龍嗣,皇帝年輕時叫酒色掏空了身子,近年來一直靠著丹藥和香來振作,其中便屬紫金丹最為立竿見影。


    她眼看著皇帝從一日三顆加到四顆,五顆,六顆……誰知真就出了事。


    陶奉禦歎了一口氣,對太子施了一禮:「當是那丹丸有蹊蹺,服食後能瞬間催出體內的精力,卻會傷及根本,加上勞逸失度,腎氣虛虧,風邪入體,遂致此症。」


    尉遲越問那大黃門;「煉製此丹的方士何在?」


    那大黃門皺著眉頭道:「迴稟殿下,那方士平素居於山上朝元閣,事發後,奴便即命人去朝元閣尋他,那方士卻無影無蹤。奴已叫人去山中搜尋。」


    尉遲越點點頭:「加派人手,繼續尋找,務必將此人找出來。」


    何婉蕙臉色慘白,這方士是他大伯找來的,若皇帝的風疾是因那藥丸而起,何家自然也脫不了幹係。


    她有心乞求太子容情,正盤算著如何開口,屏風外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哭聲,隨即便聽宮人和黃門道:「請賢妃娘娘安。」


    她心裏頓時涼了半截,不自覺地縮起身子,似乎想躲到床幔中去。


    然而她無處躲藏,姨母疾步繞過屏風,便即撲到皇帝的床榻前,哀嚎道:「聖人,聖人——」


    陶奉禦正在下針,叫她唬了一跳,差點沒把針插歪。


    賢妃伏在床前痛哭了片刻,尉遲越捏了捏眉心道;「母妃保重身體,陶奉禦定會竭力施救。」


    賢妃抬起淚眼,注意到床邊的何九娘,頓時新仇舊恨一起發作,便即向她撲去。


    何婉蕙嚇得往後一仰,便被姨母摁在地上掐住了脖子,口中喊道:「我掐死你這狐魅!都是你作怪,把聖人得魂給勾走了!」


    性命攸關的時刻,何婉蕙也顧不上好不好看了,一邊伸手抓郭賢妃的臉,一邊用力蹬賢妃的肚子。


    尉遲越無可奈何,揉了揉額角,示意宮人去拉架。


    郭賢妃罹患心疾,雖然氣勢兇猛,但難以為繼,不等宮人將兩人分開,她忽然兩眼一翻,昏厥了過去。


    宮人們手忙腳亂將她抬到床邊榻上,便有醫官上前診治。


    何婉蕙捂著脖子哭個不住,屏風裏亂成了一鍋粥。


    許是動靜太大,許是陶奉禦妙手迴春,一直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皇帝喉嚨裏忽然發出「嗬嗬」的聲響,片刻後,他睜開了眼睛。


    何婉蕙抽噎了一聲,忙上前握住他的一隻手:「聖人總算醒了,嚇死阿蕙了……」


    皇帝卻轉動了一下眼珠,看見何婉蕙,目光中露出柔情,可身體仍舊一動不動。


    尉遲越看了眼何婉蕙。


    何婉蕙對上他冰冷的目光,嚇得鬆開了皇帝的手,退到一邊。


    尉遲越上前一步道:「阿耶,能聽見兒子說話麽?」


    皇帝想點頭,但身體卻不聽使喚。


    尉遲越看向陶奉禦。


    陶奉禦臉色微變,探身過去,對皇帝道:「聖人可否動一動手?」


    兩人都盯著皇帝放在衾被上的雙手,半晌,那雙手卻一動不動,連手指頭都不曾挪一下。


    陶奉禦又道:「聖人可否試著搖搖頭?」


    皇帝還是不動彈。


    陶奉禦掖掖腦門上的汗:「聖人渾身上下都不能動彈?若是老仆說的不錯,有勞聖人眨兩下眼。」


    皇帝果然眨動了兩下眼睛。


    陶奉禦歎了口氣,對尉遲越道:「啟稟太子殿下,聖人體中風邪,頗為嚴重,恐怕癱瘓不用。老仆隻能試著行針幾日,有無效驗隻能聽天由命了。」


    話音甫落,忽聽外麵有黃門尖聲尖氣地喊道:「皇後娘娘駕到——」


    張皇後走到皇帝床榻前站定,問了陶奉禦幾句,弄明白來龍去脈,便對尉遲越道:「三郎,時候不早了,你先和七娘去少陽院歇息,明日一早便迴城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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