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越道:「那便有勞奉禦,下迴去甘露宮請脈時將此方寫給母後。」


    陶奉禦一驚:「老朽不敢居功。」


    尉遲越道:「母後最相信陶奉禦,此方若出自奉禦之手,定然事半功倍。胡醫之事,有勞奉禦守口如瓶。」


    陶奉禦不得已,隻得道:「若是此方真能治好皇後娘娘的宿疾,到時請容老仆稟明實情。」


    尉遲越知道陶奉禦為人剛直,強人所難恐怕他不能心安,便即答應下來。


    待陶奉禦辭出,沈宜秋以為太子總算能老老實實躺下休息一會兒,誰知他仍舊不消停,吩咐小黃門道:「你去趟太極宮,將待批的奏疏取來。」


    沈宜秋屏退了宮人,勸道:「才失了血,你好歹躺半日。」


    尉遲越雲淡風輕道:「我素日習武,體魄強健,幾滴血算什麽。」


    臉都白成了紙還在逞強,這死要麵子活受罪的性子怕是重活一百世都改不掉。


    沈宜秋沒好氣地道:「莫非半碗還嫌少?」


    太子道:「連陶奉禦都說那方子有些門道,可見這胡僧是有真本事的,不如叫他替你診一診……」


    沈宜秋好容易恢複的一點血色又叫他嚇沒了:「誰要他診,你是怕血流不幹麽?」


    尉遲越閑閑地靠在床頭望著她,眉眼間有幾分輕佻:「若是能早點……再流個半碗一碗也無妨。」


    沈宜秋知道他又在說渾話,便即別過頭去不理會他。


    過了會兒,小黃門煎好了補血的湯藥端過來:「奴伺候殿下服藥?」


    尉遲越瞪了這沒眼色的黃門一眼,小黃門嚇得一縮脖子。


    沈宜秋看在眼裏隻覺好笑,順手接過藥碗和湯匙,嚐了一口,將藥碗遞過去:「藥湯是溫熱的,殿下喝吧。」


    尉遲越朝她皓白如雪的手腕看了一眼,一撩眼皮:「大約是失血之故,手上沒什麽氣力,隻好勞駕娘子。」


    方才還自稱體魄強健的太子轉眼之間嬌弱無力、氣若遊絲,仿佛隨時都要斷氣,沈宜秋隻得將碗湊到他唇邊。


    尉遲越就著她的手抿了一口,惆悵道:「小時候每逢五郎有個頭疼腦熱,母妃總是耐著性子用湯匙一小口一小口喂他,我那時常想,若是生病時也有個人這麽喂我就好了……」


    沈宜秋想起方才那半碗血,心口還隱隱作痛,哪裏聽得了這個,便即拿起勺子。


    尉遲越心滿意足,那藥湯很苦,這麽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更苦,可於他而言卻比蜜糖水還甜。


    一碗湯藥見底,沈宜秋剛放下碗,兩個小黃門各抱了一大摞奏書來。


    片刻前連藥碗都端不住的太子殿下當即想翻身下床。


    沈宜秋輕輕摁住他肩頭:「你消停會兒吧,難道就差這半日?」說罷命黃門將奏書放下,命他們退下。


    尉遲越人是躺下了,眼睛還盯著那堆得小山似的奏書:「這些都是要盡快批複的……」


    沈宜秋掃了一眼,也覺無可奈何,今日批不完,積壓到明日,隻會越積越多,她想了想道:「若是你信得過我,我讀給你聽,你躺著聽就是了。」


    尉遲越道:「若是連你都信不過,我還能信誰?」


    他頓了頓:「隻是這麽多奏書,一字一句讀過去太累了。不如你替我批閱,有疑慮的先放在一旁,待我醒後再商量。」


    沈宜秋一怔,後宮幹政從來都是大忌,尉遲越上輩子從來將前朝後宮分得很清楚,她認識的尉遲越不會因為寵愛一個女子而將朝政當兒戲。


    正遲疑著,尉遲越握了握她的手:「我以前一直想不通,上輩子我死得突然,儲君年幼,盧老尚書又已致仕,薛鶴年一黨怎會那麽老實。等我越來越了解你,才隱約有了猜想,經過靈州那一役,我才徹底明白,朝局那般平穩,你一定功不可沒。」


    沈宜秋心頭一跳,雖說上輩子她身為太後,在儲君年幼時接過權柄無可厚非,但尉遲越又活過來了,這事說起來總有些犯忌諱。若是換了今上這樣心胸狹隘的,不知要怎麽百般提防。


    尉遲越卻道:「若你是男兒身,定是將相之才,可惜你是女子,我隻能拿寧彥昭之流將就湊合。」


    沈宜秋哭笑不得,這種時候還不忘踩一踩寧十一。


    「不過好在你是女兒身,不然我豈非要重蹈祖上那位郡王的覆轍?」太子接著道,「如此大才,若是因為嫁了我便要埋沒,不是成了我的罪過?可惜我又不能不娶你,隻好累你能者多勞。」


    沈宜秋不知說什麽好,這顯然不合規矩,若是太子這番話傳出去,不知多少言官要痛心疾首地直跳腳。


    然而他這番話似乎喚醒了她心底深處的某種渴望,見識過廣闊的天空,誰又能心甘情願困在井底呢?


    尉遲越見她神色緊張,笑著攢住她的手:「你別多慮,早些熟悉朝政也是有備無患,萬一我還如上一世那般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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