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訇然打開,守城將士衝殺出來,這是最後一役,他們再沒有戰術可用,隻能用血肉之軀迎著敵軍的刀鋒。


    前麵的人戰死了,便成了後麵同袍的盾牌。


    他們不知疲倦地揮著陌刀,不斷地劈砍,看不清是人還是馬,直到手臂再也抬不起來。


    一隻手被彎刀砍斷,五指鬆開,一朵赤紅的山茶花落下,被馬蹄踏進了血水裏。


    又一堵羊馬牆被推倒了,牆下的守軍來不及後退,被壓在牆下。


    城牆在投石車連日的猛攻下滿身瘡痍。


    雲梯架在了城牆上,突騎施士兵爬上城牆,剛爬出幾寸,守軍的長矛、箭矢、落石落下,滾燙的沸水迎頭澆下,無數人被砸死燙傷,從城牆上滾落下去。


    屍體堆積成山,前人的屍體成了同伴的墊腳石,每多死一批人,攀登便要容易些。


    城下的戰場中,塵土和血肉都混在一處,像是山洪爆發時滾滾而下的紅泥漿。


    人間成了地獄,痛苦的嚎叫聲直衝九霄,似乎連太陽都不忍看,用陰雲遮住了眼睛。


    天色陰沉下來。


    一眾侍衛都去城牆上充當了弓弩手。


    沈宜秋和謝刺史指揮著百姓運送弓矢和柴禾,用大鍋燒煮河水,再將一鍋鍋沸水往雲梯上澆。


    到了後來,他們索性捋起袖子,幫忙撿拾弓箭或者往火堆中添柴。


    並非人手不夠,無數百姓自願來幫忙,然而他們都需要給自己找點事做。


    用這些瑣事占據自己的心神,他們才能暫時忘記時間,忘記這座城的命運,忘記一切。


    再熬一日,熬過這一日就好,沈宜秋在心中不住地默念。


    天色一點點暗下去,厚重的雲層像鐵灰色的毯子,覆蓋著原野。


    經過一天的猛攻,突騎施人也已是強弩之末,他們堅持不了多久了。


    鐵灰色的雲慢慢變成舊銀器的顏色,五步開外便分辨不出人的麵目。


    快了,沈宜秋和謝刺史用眼神鼓舞彼此。


    最後一縷光被黑夜吞沒,沈宜秋仿佛已經聽到了突騎施人收兵的號令。


    然而就在這時,隻聽東邊傳來「訇」的一聲巨響。


    眾人循聲望去,頓時大驚失色,隻見昏暗的天幕中,長夏門上的門樓轟然倒塌,火光自下竄起來,煙柱直衝霄漢。


    謝刺史大駭:「他們定是將城門下挖空,縱火燒門……快保護娘娘……」


    話音未落,周洵等一眾將士死守的南門也頂不住了,高舉火把的突騎施騎兵如潮水般湧入城中。


    城破了。


    ……


    城牆上的弓弩手調轉箭鏃的方向,向著第一批衝入城中的突騎施士兵射去,然而不過是杯水車薪。


    城門一扇扇打開,曾經固若金湯的城池門戶洞開。


    一隊隊突騎施士兵如同火焰長蛇,從洞開的城門中遊入城中,所過之處燃起一簇簇火焰。


    到處都是哭聲與喊聲。


    一些百姓拿起柴刀、斧頭和棍棒,所有能找到的武器,保衛家園和妻兒,然而他們的抵抗在身經百戰的突騎施騎兵麵前便如揮舞著木刀的三歲孩童。


    更多人躲在裏坊、佛寺、官衙中,然而牆垣和木門根本攔不住來勢洶洶的突騎施士兵。


    富庶繁華的塞北江南令他們雙眼放光,牆越高,門越厚,意味著裏麵的金銀絲綢和漂亮女人便越多。


    不過在這城中有一樣戰利品,比一切財寶都更珍貴——燕國太子妃。


    死的可以換一百個奴隸和一千頭羊,若是能捉到活的,可以得兩百個奴隸、兩千頭羊和一百匹馬。


    沈宜秋和謝刺史快步下了城牆,邵澤等五六個侍衛將她護在中間。


    然而他們其實無路可退。


    城中到處都是烈火和濃煙,兵刃相擊之聲不絕,有寥寥無幾的大燕守軍直到最後一刻還在殊死抵抗,更多的是突騎施人自己為了搶奪錢財打起來。


    一隊突騎施騎兵發現了他們,足有上百人。


    為首之人鎧甲、兵刃皆與眾人不同,顯是軍官。


    侍衛們雖然武藝高強,對上這麽多人卻沒有把握能勝。


    邵澤道:「走!」話音未落,手中長刀已經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個突騎施士兵斬下馬,反手一刀,又結果了一人。


    包圍圈出現了一個缺口。


    幾人便即一拽韁繩,掉轉馬頭,朝著相反的方向策馬狂奔。


    沈宜秋緊緊伏在馬上,緊緊抓住韁繩,手中還握著那把小胡刀,上麵鑲嵌的寶石深深嵌進她掌心,她卻毫無知覺。


    眾人策馬狂奔了一陣,後麵馬蹄聲漸遠,追兵沒有跟來。


    沈宜秋心頭忽然一凜,往左右和身後掃了一眼:「謝使君呢?」


    謝刺史雖是一介文士,但在邊塞任刺史,自然時常騎馬,他的騎術不遜於那些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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