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豐惦記著另一件事,無暇細問宮城宿衛為何換迴了原班人馬,徑直返迴司州牧廨,首先喚來護送穀小乙的那名侍衛,詳細詢問了一番,爾後親自前往韓貞的宿處去見她。


    由於韓貞的身份特殊,她在衙署中的住處被安排在了第二進院落西側的廂房內。莫小豐來到門外,輕聲問道:“大娘子在嗎?”


    房內傳來韓貞略帶沙啞的聲音:“誰呀?房門沒拴,請進吧。”


    “是我呀。”莫小豐說著,伸手推開房門,邁步走進了屋內。


    韓貞見來的是莫小豐,立馬用衣袖擦了擦眼角,起身施禮道:"民婦見過太原公。”


    “大娘子獨自一人悶在屋裏做什麽呢?”莫小豐覷著韓貞的臉色,問道。


    韓貞邊請他上坐,邊說道:“沒做什麽。太原公怎會想起到民婦這裏來了?”


    莫小豐笑了:“大娘子真的不知道我為何而來嗎?”


    “民婦不知。請太原公明示。”韓貞淡淡地說道。


    莫小豐斂起了笑容,衝韓貞伸出一隻手,說道:“那塊蘭花玉佩可否再讓我瞧瞧?”


    韓貞順從地掏出玉佩,遞給了他。


    莫小豐見她始終不肯主動提及穀小乙,心中略覺意外,接過玉佩放在掌中摩挲著,問道:“十多年前大娘子是和蘭馥子一道離開鹹陽王府的吧?離開王府之後,你們去了哪裏?”


    韓貞抬起眼看了他一眼,說道:“哦,原來太原公是為這事來的。當年民婦隨馥娘被逐出王府後,便迴到洛陽西郊馥娘原來的家中居住。大約一年之後,洛陽發生兵變,民婦為亂兵所掠,便與馥娘離散了,從此再沒得到她的音訊。”


    "兵變?你說的是什麽兵變?”


    "就是衛玄策接應先帝西奔入關那迴。當時衛玄策率軍在洛陽西關阻擊追索先帝的爾朱氏所部,雙方展開了激烈交鋒,民婦那日正在溪邊浣洗衣衫,遂被爾朱氏所部掠迴城中,淪入了娼門。”


    聽了韓貞這話,莫小豐才知道:西朝的關東大行台衛玄策原來是追隨先帝西奔入關,投靠宇文氏的。


    他看了看掌中的蘭花玉佩,又問:“既然你離開王府不久就與蘭馥子分開了,那麽又是怎麽遇到的沈七襄,並認出他即是蘭馥子所生之子呢?"


    韓貞歎了口氣,說道:“說起來這件事純屬巧合。大約在遷都後不久吧,有一迴,民婦所在的勾欄裏來了個小哥,一番玩樂之後無錢結賬,遂想用這塊玉佩來抵賬,被民婦當場認出這玉佩原是馥娘隨身攜帶的心愛之物,經向小哥仔細詢問,方知他就是當年被民婦抱著離開王府的那個嬰孩兒,隨娘姓名叫沈七襄。從他口中,民婦也了解到,馥娘早就不在人世了。”


    "這麽說,大娘子對於蘭馥子是否生有另一個孩子並不知情嘍?”莫小豐似笑非笑地問道。


    韓貞不理會他這話裏帶著的嘲諷意味,語氣堅決地說道:“我決不相信馥娘生過兩個孩子!”


    "哦?這就奇怪了。"莫小豐將蘭花玉佩拎著湊近韓貞麵前,問道,“一個一帶有蘭馥子須臾不離身的蘭花玉佩,一個身上刻有一模一樣的蘭花圖樣,依大娘子看來,沈七襄和穀小乙兩人,誰才是蘭馥子的親生兒子呢?"


    "太原公如果一定要民婦選的話,民婦選穀小乙!"出乎他的意料,韓貞十分幹脆地答道。


    "理由呢?"莫小豐按捺著內心的驚訝,問道。


    “理由很簡單,玉佩可能丟失,也可能被人掠去,但刺刻入肌膚當中的圖樣卻不易抹去。民婦與馥娘離散時,她的孩兒還是個嗷嗷待哺的嬰兒,為防範有朝一日母子分離不易相認,馥娘確有可能用刺青的方式在孩兒身上留下標識。”


    “嗯,那沈七襄呢?他怎會攜帶有蘭花玉佩?”莫小豐點了點頭,接著問道。


    韓貞仰麵長籲了口氣,喃喃道:"那就隻有去問他本人了。"


    莫小豐默然良久,方問道:"我聽侍衛說,大娘子在幫穀小乙敷藥包裹傷口時分明看到了刺在他臂膀上的蘭花圖樣,為何卻沒有向他追問究竟,反而表現得如此平靜呢?"


    韓貞冷笑道:“看來太原公是有意試探民婦呢?”


    莫小豐望著她,並不否認。


    “如果換作是您,會當著別人的麵追問一個陌生人的身世嗎?並且,這個人還是一位軍吏。”韓貞和他對視著,反問道。


    莫小豐緩緩將目光移向別處,沉吟道:“這麽說,大娘子自看到穀小乙臂膀上的蘭花圖樣那一刻,便認定他才是蘭馥子的孩兒,所以才會獨自在房中垂淚,是嗎?"


    見韓貞並沒有否認,他話鋒陡地一轉,忽然說道:"可是,據穀小乙說,大娘子和洛陽城安司的程百裏相交頗深,而程百裏又是朝廷正在緝拿的要犯,對此,大娘子有什麽要說的嗎?”


    韓貞大吃一驚,忙問:“程百裏怎麽成了朝廷緝拿的嫌犯?”


    "原本隻是有人舉告他而已,可是沒想到當穀小乙奉命押解他來京時,他卻潛逃了。大娘子,如果你要是見了他,不妨勸說他早日投案自首,或許還可從輕發落。"莫小豐觀察著韓貞的表情,說道。


    韓貞的臉色由紅變白,嘴唇哆嗦著,似乎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說道:“太原公說得哪裏話來,民婦怎麽會見到程百裏呢?"


    “嗬嗬,大娘子此時如果沒什麽要說的,卻也無妨。”從韓貞的反應當中,莫小豐已猜到了穀小乙所說可能屬實,但他並不想逼迫韓貞太緊,遂換了副口吻說道,“不過,為大娘子的安全考慮,呆會兒我會親自護送你去七帝寺暫住幾天,朝鼓暮鍾的,也好養養心神。”


    韓貞目光霍地一閃,脫口問道:"你這是要把我當做魚餌,引誘程百裏上鉤?"


    莫小豐哈哈大笑道:“大娘子,隻要你肯配合,請相信我對你,還有程百裏都絕無惡意。請吧。”


    韓貞看著開懷大笑的莫小豐,陡然省悟到自己方才失了言,氣餒地垂下了頭。


    莫小豐親自帶人用一輛篷車將韓貞送到七帝寺安置妥當後,便馬不停蹄地趕迴了劉家窪子。


    朱小丁從莫小豐手中接過內裝有九粒藥丸的小瓷瓶,朝他身後望了望,忍不住問道:"太原公,您借的人呢?”


    "啊,高僧們無暇分身來此,隻給了幾粒丸藥。”看朱小丁一臉的茫然,他又說道,“你現在就可以給智行服下一粒,以後每隔十二個時辰喂他一粒,據說管保他一個月之內無力施展武技,與尋常人無異。”


    朱小丁將信將疑地打量著手中的藥瓶,正想開口說話,就聽莫小豐又說道:"一事不煩二主,朱墟長,智行就交給你來看管了,我給你再派四名侍衛做助手,但凡發現可疑人等來此與智行接洽,速報我知。"


    朱小丁咧了咧嘴,訴苦道:"小的乃朱家堡的墟長,平白無故在劉家窪子住著,恐怕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莫小豐不以為然地擺擺手,說道:“你不是擅長做戲嗎?我相信你會有辦法不引起關注的。並且,我就在朱家堡繼續追查程百裏的去向,這裏一旦有事,可隨時與我取得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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