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太過巧合,令人不得不生此疑慮。”莫小豐瞥了他一眼,忽然問道,“不知陳先生在霸府現居何職呀?"


    陳長猷微微一笑,拱手道:“蒙丞相信賴,在下現任記室參軍一職。太原公,您以為泉永為何選擇在這個時候潛逃?他與‘冶廬'遇襲一事相關嗎?”


    記室參軍掌文案樞密,其職責類似於機要秘書,若非賀渾十分信任之人,是絕不會茯任這一職務的。因此,當莫小豐聽說陳長猷現在晉陽霸府任記室參軍時,心中更憑添了一分疑惑,同時,對麵前這位黑臉書生的興趣也大為增加。


    他並沒有直接迴答陳長猷,而是發出邀請道:“既然陳先生是奉父王之命來探查'冶廬'遇襲一案的,不如就由你來審問泉永好了。”


    陳長猷眨了眨眼睛,躬身道:“謹遵鈞命。”


    臨時審訊室設在金鳳台的偏殿之中,陳長猷先請莫小豐落了座,爾後不緊不慢地走到雙手被縛的泉永麵前,開誠布公地勸說道:“泉公公,你是宮裏的老人了,應當明白你眼下的處境。如果能夠順利地招供,別的在下不敢說,至少巴州泉氏一族數千老幼,在下可以擔保,決不會受到你的任何牽累。並且,倘若你肯供出唆使人縱火以掩護你潛逃的上線來,有太原公在此,也許還可以保全你的性命。餘話不必再說,給你一刻鍾考慮考慮,到時必須做出答複。"


    說罷,看也不看泉永,轉身來到莫小豐下首坐定,竟品起了茶來。


    莫小豐看看陳長猷,又瞧瞧泉永,驚奇地發現泉永的臉色由紅變白,眉頭緊鎖,仿佛正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因此,他便格外地加了小心。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泉永的神情逐漸恢複了平靜。可是,就在陳長猷又一次伸手去端茶碗的時候,他卻突然大叫一聲,拚盡全力咬下了自己的半截舌頭。


    幾乎在泉永咬舌自盡的同時,莫小豐倏地起身,躍到了他近前,伸手死死捏住了泉永的臉頰,令他絲毫動彈不得。


    侍立在旁的陳山提見狀,也急忙上前幫忙,先是強迫泉永吐出了已經咬下來的半截舌頭,後用一根麻繩緊緊勒住他的嘴,使他上下兩排牙齒不能合攏。


    而當莫小豐和陳山提合力阻止泉永再次咬舌自盡之時,身為主審問者的陳長猷卻穩坐未動,冷眼旁觀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直到被勒住嘴巴的泉永衝他咿咿呀呀地叫個不停時,陳長猷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起身衝莫小豐說道:"請太原公派人立即送泉公公前往大將軍府找崔郎中醫治,切記,路上謹防被人看到。”


    "你親自走一趟吧,就按陳先生說的做。”莫小豐向陳山提吩咐道,爾後帶著明顯的不悅反問陳長猷道,“觀陳先生這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莫非你早就料到了泉永會自盡?"


    陳長猷急忙起身致歉道:“在下隻是預計泉永不會招供,卻未料到他竟咬舌自盡。方才若非太原公及時出手,在下險些鑄成大錯。”


    莫小豐看他的表情,非但沒有一絲擔憂和懊悔,眉宇間居然還流露出些許輕鬆的神態,不禁蹙眉問道:“泉永自盡雖出乎先生的預料,可想必也令先生有所察獲,不知是否?"


    陳長猷抬頭驚訝地望著莫小豐,說道:"太原公可謂是明察秋毫,且請安坐,聽在下從容道來。”


    莫小豐轉身坐下,衝陳長猷作了個請講的手勢。


    陳長猷卻首先問道:"您也許會覺得奇怪,在咱們並不掌握泉永出走是為了潛逃的證據條件下,泉永為何會咬舌自盡?”


    莫小豐略一沉吟,答道:"因為方才先生向他提及了泉氏一族數千老幼的生死,使泉永擔心自己的所作所為將殃及本族,所以才萌生了自盡的念頭。”


    陳長猷讚許地點了點頭。


    “這麽說,陳先生原本與泉永就相熟?"莫小豐接著問道。


    "不錯。早在八年前,在下跟隨高將軍鎮守陝州時,曾接應過泉永來投,故而對其知之頗深。"


    “哦?這是怎麽迴事?”


    陳長猷微微歎了口氣,說道:"泉氏一族本是陝州上洛郡之強宗豪族,泉永的父親泉企曾被西朝敕封為儀同將軍,上洛郡守,後因上洛為本朝攻取,被迫率族中三千瞎巴勁卒退據潼關。丞相先後數次以泉氏居留本鄉的數千老幼相要挾,派人前去勸降泉企,俱遭其堅拒。不承想泉企的幼子泉永卻為了本族數千老幼的安危,公然棄父,於八年前投向了本朝。


    泉永投效本朝後,為表明心跡,主動提出願淨身為奴,入宮侍奉天子。他因此受到丞相的信任,多年來一直在宮中擔任要職。”


    見莫小豐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陳長猷繼續說道:“泉永之所以受到信任,主要是因為他為了保全泉氏數千老幼而甘願犧牲自己,如今他既犯下了謀逆大罪,自知必將牽累族人,故而才不惜咬舌自盡以換取朝廷對其族人的寬宥。不過這樣一來,等於他先已承認了畏罪潛逃的事實。”


    “陳先生所言確實在理,但事情恐怕不止這麽簡單吧?"莫小豐似笑非笑地搖搖頭,說道。


    “太原公有何高見,在下願聞其詳?”陳長猷故作不解地反問道。


    “像泉永這樣的人,八年前既然為了保全族人,敢於主動淨身入宮為奴,後來又怎會甘冒滅族的風險充當西朝之諜候呢?換而言之,既然泉永已然成為了西朝諜候,難道他就沒有為保全自身乃至泉氏數千老幼而預設過退路嗎?這是不是有些不符合常理了呀?”莫小豐雖然連發三問,但言外之意十分肯定:從泉永咬舌自盡的舉動當中,陳長猷察覺到的決不僅是泉永自認潛逃這一件事。


    陳長猷自然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嗬嗬笑著問道:“太原公的意思是說泉永也許是受人脅迫,不得已才替人傳遞了一趟訊息嗎?"


    泉永雖然隻是一名內侍,可入宮當差多年,如今又是北宮掌事,能夠脅迫他犯下謀逆大罪的人應當屈指可數。或許,這正是他被捉之後不敢供出指使之人以求得寬宥,隻能用咬舌自盡的方式來保全泉氏數千老幼的真實原因!


    莫小豐受陳長猷的啟發,才想到這一層,就聽陳長猷又說道:“泉永潛逃恰好在‘冶廬'遇襲的第二天,依您看來,兩者之間是否存在某種關聯呢?”


    “稍後我會陪先生前往‘冶廬'實地勘察,到時再與先生詳細討論不遲。眼下我最想了解的是,先生以為,究竟是誰脅迫泉永向西朝諜候泄露了鄴都的機密訊息?”莫小豐將話題拉了迴來,徑直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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