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一棵大樹之旁,和群豪已相去數十丈,雖可互相望見,話聲卻已傳不過去。那老者在樹蔭下坐下,指著樹旁一塊圓石說:“請坐下說話。”待金澤豐坐好,緩緩說:“金少俠,年輕一輩人物之中,如你這般人才武功,那是少有得很了。”


    金澤豐說:“不敢。晚輩行為不端,聲名狼藉,不容於師門,怎配承前輩如此見重?”


    那老者說:“我輩武人,行事當求光明磊落,無愧於心。你的所作所為,雖然有時狂放大膽,不拘習俗,卻不失為好男兒、大丈夫的行徑。我暗中派人打聽,並沒查到你什麽真正的劣跡。江湖上的流言蜚語,不足為憑。”


    金澤豐聽他如此為自己分辯,句句都打入心坎,不由得好生感激,又想:“這位前輩在武當派中必定位居尊要,否則怎會暗中派人查察我的為人行事。”當即站起身來,恭立受教。


    那老者又說:“請坐!少年人鋒芒太露,也在所難免。龔先生外貌謙和,度量卻嫌不廣……”金澤豐說:“恩師待晚輩情若父母,晚輩不敢聞師之過。”


    那老者微微一笑說:“你不忘本,那便更好。老朽失言。”忽然間臉色鄭重問:“你習這‘銀河星爆’有多久了?”


    金澤豐說:“晚輩於半年前無意中習得,當初修習,實不知是‘銀河星爆’。”


    那老者點頭說:“這就是了!你我適才三次兵刃相交,我內力為你所吸,但我察覺你尚不善運用這項為禍人間的妖法。老朽有一言相勸,不知少俠能聽否?”金澤豐大是惶恐,躬身說:“前輩金玉良言,晚輩自當凜遵。”那老者說:“這銀河星爆臨敵交戰,雖然威力奇大,可是於修習者本身卻亦大大有害,功行越深,為害越烈。少俠如能臨崖勒馬,盡棄所學妖術,自然最好不過,否則也當從此停止修習。”


    金澤豐當日在杭州碧桂園,便曾聽夜無風說,習了“銀河星爆”後有極大後患,要自己答允加入北鬥集團,才將化解之法相傳,其時自己曾予堅拒,此刻聽這老者如此說,更信所言非虛,說道:“前輩指教,晚輩決不敢忘。晚輩明知此術不正,也曾立意決不用以害人,隻是身上既有此術,縱想不用,亦不可得。”


    那老者點頭說:“據我所聞,確是如此。有一件事,要少俠行來恐怕甚難,但英雄豪傑,須當為人之所不能為。少林寺有一項絕藝《易筋經》,少俠想來曾聽見過。”


    金澤豐說:“正是。聽說這是武林中至高無上的內功,即是少林派當今第一輩的高僧大師,也有未蒙傳授的。”


    那老者說:“少俠這番率人前往少林,隻怕此事不易善罷,不論哪一邊得勝,雙方都將損折無數高手,實非武林之福。老朽不才,願意居中說和,請少林方丈慈悲為懷,將《易筋經》傳於少俠,而少俠則向眾人善為開導,就此散去,將一場大禍消弭於無形。少俠以為如何?”金澤豐問:“然則為少林寺所拘的秋郡主卻又如何?”那老者說:“秋郡主殺害少林弟子四人,又在江湖上興風作浪,為害人間。普光方丈將她幽禁,決不是為了報複本派私怨,實是出於為江湖同道造福的菩薩心腸。少俠如此人品武功,豈無名門淑女為配?何必拋舍不下這個北鬥集團妖女,以致壞了聲名,自毀前程?”


    金澤豐說:“受人之恩,必當以報。前輩美意,晚輩衷心感激,卻不敢奉命。”


    那老者歎了口氣,搖頭說:“少年人溺於美色,脂粉陷阱,原是難以自拔。”


    金澤豐躬身說:“晚輩告辭。”


    那老者說:“且慢!老朽和東華派雖少往來,但龔先生多少也要給老朽一點麵子,你若依我所勸,老朽與少林寺方丈一同拍胸口擔保,叫你重迴東華派。你信不信得過我?”


    金澤豐不由得心動,重歸東華派原是他最大的心願,這老者武功如此了得,聽他言語,必是武當派中一位響當當的前輩,他說可和普光方丈一同擔保,相信必能辦成此事。師父向來十分重視同道交誼,少林、武當是當今武林中最大的兩個門派,這兩派的頭麵人物出來說項,師父極難不賣這個麵子。師父對自己向來情同父子,這次所以傳書武林,將自己逐出門牆,自是因自己與古深、清秋等人結交,令師父無顏以對正派同道,但既有少林、武當兩大派出麵,師父自然有了最好的交代。但自己迴歸東華,日夕和樂媛學妹相見,卻難道任由清秋在少林寺後山陰寒的山洞之中受苦?想到此處,登時胸口熱血上湧說:“晚輩若不能將秋郡主救出少林寺,枉自為人。此事不論成敗若何,晚輩若還留得命在,必當上武當山真武觀來,向長春道長和前輩叩謝。”


    那老者歎了口氣說:“你不以性命為重,不以師門為重,不以聲名前程為重,一意孤行,便為了這北鬥集團妖女。將來她若對你負心,翻臉害你,你也不怕後悔嗎?”


    金澤豐說:“晚輩這條性命,是秋郡主救的,將這條命還報了她,又有何足惜?”


    那老者點頭說:“好,那你就去吧!”


    金澤豐又躬身行禮,轉身向群豪說:“走吧!”


    破陣子問:“那老頭跟你比劍,怎麽沒分勝敗,便不比了?”適才二人比劍,確是勝敗未分,隻是那老者情知不敵,便即罷手,旁觀眾人都瞧不出其中關竅所在。


    金澤豐說:“這位前輩劍法極高,再鬥下去,我也必占不到便宜,不如不打了。”


    破陣子說:“你這就笨得很了。既然不分勝敗,再打下去你就一定勝了。”金澤豐笑著說:“那也不見得。”破陣子說:“怎不見得?這老頭的年紀比你大得多,力氣當然沒你大,時候一長,自然是你占上風。”金澤豐還沒迴答,隻聽卜算子說:“為什麽年紀大的,力氣一定不大?”金澤豐登時省悟,中南六子之中,卜算子是大哥,破陣子是六弟,破陣子說年紀大的力氣不大,卜算子便不答應。


    探道子說:“如果年紀越小,力氣越大,那麽三歲孩兒力氣最大了?”摸魚子說:“這話不對,三歲孩兒力氣最大這個‘最’字,可用錯了,兩歲孩兒比他力氣更大。”探道子說:“你也錯了,一歲孩兒比兩歲孩兒力氣又要大些。”搗練子說:“還沒出娘胎的胎兒,力氣最大。”


    群豪一路向北,到得河南境內,突然有兩批豪士分從東西來會,共有二千餘人,這麽一來,總數已在五千以上。這五千餘人晚上睡覺倒還罷了,不論草地樹林、荒山野嶺,都可倒頭便睡,這吃飯喝酒卻是極大麻煩。接連數日,都是將沿途城鎮上的飯鋪酒店,吃喝得鍋鑊俱爛,桌椅皆碎。群豪酒不醉,飯不飽,惱起上來,自是將一幹飯鋪酒店打得落花流水。


    金澤豐眼見這些江湖豪客兇橫暴戾,卻也皆是義氣極重的直性漢子,一旦少林寺不允釋放清秋,雙方展開血戰,勢必慘不忍睹。他連日都在等待蘭凝、蘭英兩位師太的迴音,隻盼憑著她二人的金麵,普光方丈釋放清秋,就可免去一場大廝殺的浩劫。屈指算來,距十二月十五隻差三日,離少林寺也已不過一百多裏,卻始終沒得兩位師太的迴音。


    這番江湖群豪北攻少林,大張旗鼓而來,早已遠近知聞,對方卻一直沒任何動靜,倒似有恃無恐一般。金澤豐和胖瘦尊者、尹少賓等人談起,均也頗感憂慮。


    這晚群豪在一片曠野上露宿,四周都布了巡哨,以防敵人晚間突來偷襲。寒風凜冽,鉛雲低垂,似乎要下大雪。方圓數裏的平野上,到處燒起了一堆堆柴火。這些豪士並無軍令部勒,烏合之眾,聚在一起,但聽得唱歌吆喝之聲,震動四野。更有人揮刀比劍,鬥拳摔角,吵嚷成一片。


    金澤豐心想:“最好不讓這些人真的到少林寺去。我何不先去向普光、普華兩位大師相求?要是能接清秋出來,豈不是天大喜事?”想到此處,全身一熱,但轉念又想:“但若少林僧眾對我一人動手,將我擒住甚或殺死,我死不足惜,無人主持大局,群豪勢必亂成一團,清秋固然救不出來,這數千位血性朋友,說不定都會葬身於少室山上。我隻憑一時血氣之勇而誤此大事,如何對得住眾人?”


    站起身來,放眼四望,但見一個個火堆烈焰上騰,火堆旁人頭湧湧,心想:“他們不負清秋,我也不能負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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