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熙淳笑著說:“好啦,來了這麽久,該迴去啦,我送你迴物流園。要是給師父師母知道了,那可糟糕。”龔樂媛說:“你趕我迴去,是不是?你趕我,我就走。誰要你送了?”語氣甚是不悅。金澤豐知她這時定是撅起了小嘴,輕嗔薄怒,自是另有一番係人心處。


    熊熙淳說:“師父說,北鬥集團前總裁夜無風重現江湖,聽說已到了廣東境內,此人武功深不可測,心狠手辣。你深夜獨行,如不巧遇上了他,那……那怎麽辦?”


    金澤豐心想:“原來此事師父已知道了。是了,我在桑浦山這麽一鬧,人人都說是夜無風複出,師父豈有不聽到訊息之理?我也不用寫這封信了。”


    龔樂媛說:“哼,你送我迴去,如不巧遇上了他,難道你便能殺了他,拿住他?”


    熊熙淳說:“你明知我武功不行,又來取笑?我自然對付不了他,但隻須跟你在一起,就是要死,也死在一塊。”


    龔樂媛柔聲說:“小熊,我不是說你武功不行。你這般用功苦練,將來一定比我強。其實除了劍法還不怎麽熟,要是真打,我可還真不是你對手。”


    熊熙淳輕輕一笑說:“除非你用左手使劍,或許咱們還能比比。”


    龔樂媛說:“我幫你找找看。你對家裏的東西看得熟了,見怪不怪,或許我能見到些什麽惹眼的東西。”熊熙淳說:“好啊,你就瞧瞧這裏又有什麽古怪。”


    接著便聽到開抽屜、拉桌子的聲音。過了半晌,龔樂媛說:“這裏什麽都平常得緊。你家裏可有什麽異乎尋常的地方?”熊熙淳沉吟一會兒說:“異乎尋常的地方?沒有。”龔樂媛問:“你家練武場在哪裏?”熊熙淳說:“也沒什麽練武場。我曾祖父創辦集團後,便搬到物流園去住。我祖父、父親,都是在物流園練功夫。再說,我爸爸遺言中有‘翻看’二字,練武場中也沒什麽可翻看的。”龔樂媛說:“對啦,咱們到你家書房去瞧瞧。”熊熙淳說:“我們是物流世家,隻有賬房,沒有書房。賬房可也是在物流園裏。”


    龔樂媛說:“那可真難找了。在這座屋子中,有什麽可翻看的?”


    熊熙淳說:“我琢磨大師兄那句話,他說我爸爸命我千萬不可翻看祖宗的遺物,其實多半是句反話,叫我定要去翻看這老家中祖宗的遺物。但這裏有什麽東西好翻看呢?想來想去,隻有我曾祖的一些佛經了。”龔樂媛跳起來,拍手說:“佛經!那好得很啊。達摩老祖是武學之祖,佛經中藏有劍譜,可沒什麽稀奇。”


    金澤豐聽到龔樂媛這般說,精神為之一振,心想:“熊師弟如能在佛經中找到了那部劍譜,可就好了,免得他們再疑心是我吞沒了。”


    卻聽熊熙淳說:“我早翻過啦。不但是翻一遍兩遍,也不是十遍八遍,隻怕一百遍也翻過了。我還去買了《金剛經》、《法華經》、《般若波羅蜜心經》、《楞伽經》來和曾祖父遺下的佛經逐字對照,確是一個字也不錯。那些佛經,便是尋常的佛經。”龔樂媛說:“那就沒什麽可翻的了。”她沉吟半晌,突然說:“佛經的夾層之中,你可找過沒有?”


    熊熙淳一怔說:“夾層?我可沒想到。咱們這便去瞧瞧。”


    二人各持一隻燭台,手拉手地從廂房中出來,走向後院。金澤豐在屋麵上跟去,見燭光從一間間房子的窗戶中透出來,最後到了西北角一間房中。金澤豐跟著過去,輕輕縱下院子,湊眼窗縫向內張望。隻見裏麵是座佛堂。居中懸著一幅水墨畫,畫的是達摩老祖背麵,自是描寫他麵壁九年的情狀。佛堂靠西有個極舊的蒲團,桌上放著木魚、鍾磬,還有一疊佛經。金澤豐心想:“這位創辦眾邦物流集團的熊董事長,當年威名遠震,手下傷過的綠林大盜定然不少,想來到得晚年,在這裏懺悔生平殺業。”想象一位叱吒江湖的英雄豪傑,白發蒼蒼之時,坐在這間陰沉沉的佛堂中敲木魚念經,那心境可著實寂寞淒涼。


    龔樂媛取過一部佛經說:“咱們把經書拆了開來,查一查夾層中可有物事。如果查不到,再將經書重行釘好便是。你說好不好?”熊熙淳說:“好!”拿起一本佛經,拉斷了釘書的絲線,將書頁平攤開來,查看夾層之中可有字跡。


    龔樂媛拆開另一本佛經,一張張拿起來在燭光前映照。


    金澤豐瞧著她背影,但見她皓腕如玉,左手上仍戴著那隻銀鐲子,有時臉龐微側,與熊熙淳四目交投,相對便是一笑,又去查看書頁,也不知是燭光照射,還是她臉頰暈紅,但見半邊俏臉,當真豔若春桃。金澤豐悄立窗外,瞧得癡了。


    二人拆了一本又一本,堪堪便要將桌上十二本佛經拆完,突然之間,金澤豐聽得背後輕輕一響。他身子一縮,迴頭過來,隻見兩條人影從南邊屋麵上欺過來,互打手勢,躍入院子,落地無聲。二人隨即都湊眼窗縫,向內張望。


    過了好一會兒,聽龔樂媛說:“都拆完啦,什麽都沒有。”語氣甚是失望,忽然又說:“小熊,我想到啦,咱們去打盆水來。”聲音轉得頗為興奮。熊熙淳問:“幹什麽?”龔樂媛說:“我小時候曾聽爸爸說過個故事,說有一種草,浸了酸液出來,用來寫字,幹了後字跡便即隱沒,但如浸濕了,字跡卻又重現。”


    金澤豐心中一酸,記得師父說這個故事時,龔樂媛還隻八九歲,自己卻有十五六歲了。當年舊事,霎時間湧上心來,記得那天和她去捉蟋蟀來打架,自己把最大最壯的蟋蟀讓了給她,偏偏還是她的輸了。她哭個不停,自己哄了她很久,她才迴嗔作喜,兩個人同去請師父講故事。念及這些往事,淚水又湧到眼眶之中。


    隻聽熊熙淳說:“對,不妨試一試。”轉身出來,龔樂媛說:“我和你同去。”


    兩人手拉手地出來。躲在窗後的那二人屏息不動。過了一會兒,熊熙淳和龔樂媛各捧了一盆水走進佛堂,將七八張佛經的散頁浸在水中。熊熙淳迫不及待地將一頁佛經提起,在燭光前映照,不見有什麽字跡。兩人試了二十餘頁,沒發現絲毫異狀。


    熊熙淳歎了口氣說:“不用試啦,沒寫上別的字。”


    他剛說了這兩句話,躲在窗外那二人悄沒聲地繞到門口,推門而入。熊熙淳喝問:“什麽人?”那二人直撲進門,勢疾如風。熊熙淳舉手待要招架,脅下已讓人出指點中。龔樂媛長劍隻拔出一半,敵人兩隻手指已向她眼中插去,龔樂媛隻得放脫劍柄,舉手上擋。那人右手連抓三下,都是指向她咽喉。龔樂媛大駭,退得兩步,背脊已靠在供桌邊上,沒法再退。那人左手向她天靈蓋劈落,龔樂媛雙掌上格,不料那人這一掌乃是虛招,右手點出,龔樂媛左腰中指,斜倚在供桌之上,再也不能動彈了。


    這一切金澤豐全瞧在眼裏,見二人一時並無性命之憂,心想不忙出手相救,且看敵人是甚來頭。隻見這二人在佛堂中東張西望,一人提起地下蒲團,撕成兩半,另一人啪的一掌,將木魚劈成了七八片。熊熙淳和龔樂媛既不能言,亦不能動,見到這二人掌力如刀,撕蒲團,碎木魚,顯然便是來找尋那《社會劍譜》,均想:“怎沒想到劍譜或許藏在蒲團和木魚之中。”但見蒲團和木魚中並沒藏有物事,心下均是一喜。


    那二人都是五十來歲年紀,一個禿頭,另一個卻滿頭白發。二人行動迅疾,頃刻間便將佛堂中供桌等物一一劈碎;直至無物可碎,兩人目光都向那幅達摩老祖畫像瞧去。禿頭老者左手伸出,便去抓那畫像。白發老者伸手一格,喝道:“且慢,你瞧他的手指!”


    金澤豐、熊熙淳、龔樂媛三人的目光都向畫像瞧去,但見圖中達摩左手放在背後,似是捏著個劍訣,右手食指指向屋頂。禿頭老者問:“他手指有什麽古怪?”白發老者說:“不知道!且試試看。”身子縱起,雙掌對準了圖中達摩食指所指之處,掌發勁力,擊向屋頂。


    砰的一聲,泥沙灰塵簌簌而落。禿頭老者說:“哪有什麽……”隻說了四個字,一團紅色物事從屋頂洞中飄了下來,卻是一件和尚所穿的袈裟。


    白發老者伸手接住,在燭光下一照,歡喜說:“在……在這裏了。”他大喜若狂,聲音也發顫了。禿頭老者問:“怎麽?”白發老者說:“你瞧!”


    金澤豐凝目瞧去,隻見袈裟之上隱隱似寫滿了無數小字。


    禿頭老者說:“這難道便是《社會劍譜》?”白發老者說:“十之八九,該是劍譜。哈哈,咱兄弟二人今日立此大功。兄弟,收了起來吧。”禿頭老者喜得嘴也合不攏來,將袈裟小心折好,放入懷中,左手向二人指了指說:“斃了嗎?”


    金澤豐手持劍柄,隻待白發老者一露殺害二人之意,立時搶入,先將這兩名老者殺了。哪知那白發老者說:“劍譜既已得手,不必跟東華派結下深仇,讓他們去吧。”兩人並肩走出佛堂,越牆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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