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梵氣忿忿說:“唐兄,你這人當真古怪,難道還怕我們一擁而上,欺侮華兄弟不成?你非要在旁觀鬥不可,鬧得好好一場比試,就此化作雲煙,豈不令人掃興?”羲繇說:“二哥花了老大力氣,才求得我大哥答允,偏偏你又來搗蛋。”


    古深笑著說:“好啦,好啦!我便讓一步,不瞧這場比試啦。你們可要公公平平,不許欺騙我華兄弟。”羲繇和莫梵大喜,齊聲說:“你當我們是什麽人了?哪有欺騙華兄弟之理?”古深笑著說:“我在棋室中等候。華兄弟,他們鬼鬼祟祟地不知玩什麽把戲,你可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千萬小心了。”金澤豐笑著說:“碧桂園之中,盡是高人雅士,豈有行詭使詐之人?”莫梵笑著說:“是啊,華兄弟哪像你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古深走出幾步,迴頭招手說:“華兄弟,你過來,我得囑咐你幾句,可別上了人家的當。”莫梵笑了笑,也不理會。金澤豐心想:“古大哥忒也小心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真要騙我,也沒這麽容易。”走近身去。


    古深拉住他手,金澤豐便覺他在自己手掌之中,塞了一個紙團。


    金澤豐一捏之下,便覺紙團中有一枚硬物。古深笑嘻嘻地拉他近前,在他耳邊低聲說:“你見了那人之後,便跟他拉手親近,將這紙團連同其中的物事,偷偷塞在他手中。這事牽連重大,千萬不可輕忽。哈哈,哈哈!”他說這幾句話之時,語氣甚是鄭重,但臉上始終帶著笑容,最後幾下哈哈大笑,和他的話更毫不相幹。


    維奇等三人都道他說的是奚落自己三人的言語。莫梵說:“有什麽好笑?華兄弟固然劍法高明,你唐兄劍法如何,咱們可還沒請教。”古深笑著說:“在下的劍法稀鬆平常,可不用請教。”說著搖搖擺擺地出外。


    莫梵笑著說:“好,咱們再見大哥去。”四人重行走進赫芬的琴堂。


    赫芬沒料到他們去而複迴,已將頭上罩子除去。維奇說:“大哥,那位唐兄終於給我們說服,答允不去觀戰了。”赫芬說:“好。”拿起黑布罩子,又套在頭上。莫梵拉開木櫃,取了三隻黑布罩子出來,將其中一隻交給金澤豐說:“這是我的,你戴著吧。大哥,我借你的枕頭套用用。”走進內室,過得片刻,出來時頭上已罩了一隻青布的枕頭套子,套上剪了兩個圓孔,露出一雙光溜溜的眼睛。


    赫芬點了點頭,向金澤豐說:“待會兒比試,你們兩位都使木劍,以免拚上內力,讓華兄弟吃虧。”金澤豐歡喜說:“那再好不過。”赫芬向維奇說:“二弟,帶兩柄木劍。”維奇打開木櫃,取出兩柄木劍。


    赫芬向金澤豐說:“華兄弟,這場比試不論誰勝誰敗,請你對外人一句也別提起。”金澤豐說:“這個自然,晚輩先已說過,來到碧桂園,決非求名,豈有到外麵胡說張揚之理?何況晚輩敗多勝少,也沒什麽好說的。”


    赫芬說:“那倒未必盡然。但相信華兄弟言而有信,不致外傳。此後一切所見,請你也一句不提,連那位唐兄也不可告知,這件事做得到麽?”金澤豐躊躇說:“連唐大哥也不能告知?比劍之後,他自然要問起經過,我如絕口不言,未免於友道有虧。”赫芬說:“那位唐兄是老江湖了,既知華兄弟已答允了老夫,大丈夫千金一諾,不能食言而肥,自也不致於強人所難。”金澤豐點頭說:“那也說得是,晚輩答允了便是。”赫芬拱了拱手說:“多謝華兄弟厚意。請!”


    金澤豐轉過身來,便往外走。哪知莫梵向內室指了指說:“在這裏麵。”


    金澤豐一怔,大是愕然:“怎麽在內室之中?”隨即省悟:“啊,是了!和我比劍之人是個女子,說不定是大園長的夫人或姬妾,因此他們堅決不讓古大哥在旁觀看,既不許她見到我相貌,又不許我見到她真麵目,自是男女有別之故。大園長一再叮囑,要我不可向旁人提及,連對古大哥也不能說,若非閨閣之事,何必如此鄭重?”


    想通了此節,種種疑竇豁然而解,但一捏到掌心中的紙團和其中那枚小小硬物,尋思:“看來古大哥種種布置安排,深謀遠慮,隻不過要設法和這女子見上一麵。他自己既不能見她之麵,便要我傳遞書信和信物。這中間定有私情曖昧。古大哥和我雖義結金蘭,但四位園長待我甚厚,我如傳遞此物,太也對不住四位園長,這便如何是好?”又想:“古大哥和四位園長都是五六十歲年紀之人,那女子定然也非年輕,縱有情緣牽纏,也是許多年前的舊事了,就算遞了這封信,想來也不會壞了那女子的名節。”沉吟之際,五人已進了內室。


    室內一床一幾,陳設簡單,床上掛了紗帳,甚是陳舊,已呈黃色。幾上放著一張短琴,通體黝黑,似是鐵製。


    金澤豐心想:“事情一切推演,全入於古大哥的算中。唉,他情深若斯,我豈可不助他完償這個心願?”他生性灑脫,於名教禮儀之防向來便不放在心上,這時內心之中,隱隱似乎那女子便是學妹龔樂媛,她嫁了師弟熊熙淳,自己則是古深,隔了數十年後,千方百計地又想去和樂媛學妹見上一麵,會麵竟不可得,則傳遞一樣昔年的信物,聊表情愫,也足慰數十年的相思之苦。心下又想:“古大哥擺脫北鬥集團,不惜和總裁及集團眾會員翻臉,說不定也是為了這舊情人之故。”


    他心涉遐想之際,赫芬已掀開床上被褥,揭起床板,下麵卻是塊鐵板,上有銅環。赫芬握住銅環,向上提起,一塊四尺來闊、五尺來長的鐵板應手而起,露出一個長大方洞。這鐵板厚達半尺,顯是甚為沉重,他平放在地上,說道:“這人的居所有些奇怪,華兄弟請跟我來。”說著便向洞中躍入。維奇說:“華兄弟先請。”


    金澤豐心感詫異,跟著躍下,隻見下麵牆壁上點著一盞油燈,發出淡黃色光芒,置身之所似是個地下室。他跟著赫芬向前行去,維奇等三人依次躍下。


    行了約莫二丈,前麵已無去路。赫芬從懷中取出一串鑰匙,插入了一個匙孔,轉了幾轉,向內推動。隻聽得軋軋聲響,一扇石門緩緩開了。金澤豐心下越感驚異,而對古深卻又多了幾分同情之意,尋思:“他們將這女子關在地底,自然是強加囚禁,違其本願。這四位園長似是仁義豪傑之士,卻如何幹這等卑鄙勾當?”


    他隨著赫芬走進石門,地道一路向下傾斜,走出數十丈後,又來到一扇門前。赫芬又取出鑰匙,將門開了,這一次卻是一扇鐵門。地勢不斷的向下傾斜,隻怕已深入地底百丈有餘。地道轉了幾個彎,前麵又出現一道門。金澤豐忿忿不平:“我還道四位園長精擅琴棋書畫,乃高人雅士,豈知竟私設地牢,將一個女子關在這等暗無天日的所在。”


    他初下地道時,對四人並無提防之意,此刻卻不免大起戒心,暗自悚悚:“他們跟我比劍不勝,莫非引我來到此處,也要將我囚禁於此?這地道中機關門戶,重重疊疊,當真是插翅難飛。”可是雖有戒備之意,但前有赫芬,後有維奇、羲繇、莫梵,自己手中一件兵器也沒有,卻也無可奈何。


    第三道門戶卻是由四道門夾成,一道鐵門後,一道釘滿了棉絮的木門,其後又是一道鐵門,又是一道釘棉的木門。金澤豐尋思:“為什麽兩道鐵門之間要夾兩道釘滿棉絮的木門?是了,想來被囚之人內功十分厲害,這棉絮是吸去她的掌力,以防她擊破鐵門。”


    此後接連行走十餘丈,不見再有門戶,地道隔老遠才有一盞油燈,有些地方油燈已熄,更是一片漆黑,要摸索而行數丈,才又見到燈光。金澤豐隻覺唿吸不暢,壁上和足底潮濕之極,突然之間想起:“啊喲,碧桂園是在西湖之畔,走了這麽遠,隻怕已深入西湖之底。這人給囚於湖底,自然沒法自行脫困。別人便要設法搭救,也是不能,倘若鑿穿牢壁,湖水便即灌入。”


    再前行數丈,地道突然收窄,必須弓身而行,越向前行,彎腰越低。又走了數丈,赫芬停步晃亮火折,點著了壁上油燈,微光之下,隻見前麵又是一扇鐵門,鐵門上有個尺許見方的洞孔。


    赫芬對著那方孔朗聲說:“夜先生,赫芬四兄弟拜訪你來啦。”


    金澤豐一呆:“怎麽是夜先生?難道裏麵所囚的不是女子?”但裏麵無人答應。


    赫芬又說:“夜先生,我們久疏拜候,甚是歉仄,今日特來告知一件大事。”


    室內一個濃重的聲音罵道:“去你媽的大事小事!有狗屁就放,如沒屁放,快給老子滾得遠遠的!”


    金澤豐驚訝莫名,先前的種種設想,霎時間盡皆煙消雲散,這口音不但是個老年男子,而且出語粗俗,直是個市井俚人。


    赫芬說:“先前我們隻道當今之世,劍法之高,自以夜先生為第一,豈知大謬不然。今日有一人來到碧桂園,我們四兄弟固然不是他敵手,夜先生的劍法和他一比,那也是有如小巫見大巫了。”


    金澤豐心想:“原來他是以言語相激,要那人和我比劍。”


    那人哈哈大笑說:“你們四個狗雜種鬥不過人家,便激他來和我比劍,想我為你們四個混蛋料理強敵,是不是?哈哈,打的倒是如意算盤,隻可惜我十多年不動劍,劍法早已忘得幹幹淨淨了。操你奶奶的王八羔子,夾著尾巴快給我滾吧。”


    金澤豐心下駭然:“此人機智無比,料事如神,一聽赫芬之言,便已算到。”


    羲繇說:“大哥,夜先生決不是此人敵手。那人說碧桂園之中沒人勝得過他,這句話原是不錯的。咱們不用跟夜先生多說了。”那人喝道:“你激我有什麽用?老子難道還能為你們這四個小雜種辦事?”羲繇說:“此人劍法得自東華派雲逸前輩真傳。大哥,聽說夜先生當年縱橫江湖,天不怕,地不怕,就隻怕雲逸前輩一個。夜先生有個外號,叫什麽‘雲消霧散’,便是指見到雲逸前輩,就消散了。”


    那人不怒反笑,說道:“四個臭混蛋給人家逼得走投無路,無可奈何,這才想到來求老夫出手。操你奶奶,老夫要是中了你們的詭計,那也不姓夜了。”


    赫芬歎了口氣說:“華兄弟,這位夜先生一聽到你這個‘雲’字,已然魂飛魄散,心膽俱裂。這劍不用比了,我們承認你是當世劍法第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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