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兩人都已甚為疲累,分別倚在山石旁閉目養神。


    金澤豐不久便睡著了。睡夢之中,忽見清秋手持三隻烤熟了的青蛙,遞在他手裏,問道:“你忘了我麽?”金澤豐大聲說:“沒忘,沒忘!你……你到哪裏去了?”見清秋的影子忽然隱去,忙叫:“你別去!我有很多話跟你說。”卻見刀槍劍戟,紛紛殺來,他大叫一聲,醒了過來。古深笑嘻嘻問:“夢見了情人麽?要說很多話?”


    金澤豐臉上一紅,也不知說了什麽夢話給他聽了去。古深說:“兄弟,你要見情人,隻有養好了傷,治好了病,才能去找她。”金澤豐黯然說:“我……我沒情人。再說,我的傷是治不好的。”古深說:“我欠了你一命,雖是自己兄弟,總是心中不舒服,非還你一條命不可。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定可治好你的傷。”


    金澤豐雖說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畢竟是出於無奈,隻好淡然處之,聽古深說自己之傷可治,此言若從旁人口中說出,未必能信,但古深實有過人之能,武功之高,除了師叔祖雲逸外,生平從所未睹,以師父龔政偉之能,也必有所不及,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分量之重,無可言喻,心頭登時湧起一股喜悅之情,說道:“我……我……”說了兩個“我”字,卻接不下話去。這時一彎冷月從穀口照射下來,清光遍地,穀中雖仍陰森森的,但在金澤豐眼中瞧出來,便如是滿眼陽光。


    古深說:“咱們去見一個人。這人脾氣十分古怪,事先不能讓他知情。兄弟,你如信得過我,一切便由我安排。”金澤豐說:“那有什麽信不過的?大哥是要設法治我之傷,這是死馬當作活馬醫,本來是沒指望之事。治得好是謝天謝地、意外之喜,治不好那是理所當然!”


    古深微微一笑說:“兄弟,你我生死如一,本來萬事不能瞞你。但這件事,事前可不能泄露機關,事後自會向你說個一清二楚。”金澤豐說:“大哥不須擔心,你說什麽,我一切照做便是。”古深說:“兄弟,我是北鬥集團的特助,在你們正派中人看來,我們的行事不免有點古裏古怪,邪裏邪氣。哥哥要你去做一件事,若能成功,於治你之傷大有好處,不過我話說在前頭,這件事哥哥也是利用了你,要委屈你吃些苦頭。”金澤豐一拍自己胸膛說:“你我既已義結金蘭,我這條命就是你的。吃點苦頭打什麽緊?做人義氣為重,還能討價還價、說好說歹麽?”古深甚喜,說道:“那咱們也不必說多謝的話了。”金澤豐說:“當然!”


    他自東華派學藝以來,一番心意盡數放在學妹身上,雖和薛研科交好,也隻當他是師弟那麽照顧,直至此刻,方始領略到江湖上慷慨重義,所謂“過命的交情”、那種把性命交給了朋友的真味。其實他於古深的身世、過往、為人所知實在極少,遠不及對王定波、蔡天奇等師弟的了解,但所謂一見心折,於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之際,自然而然成了生死之交。


    古深伸舌頭舐了舐嘴唇說:“那條馬腿不知丟到哪裏去了?他媽的,殺了這許多狗崽子,山穀裏卻一個也不見。”金澤豐見他這份神情,知他是想尋死屍來吃,心下駭然,不敢多說,又即閉眼入睡。


    第二日早晨,古深說:“兄弟,這裏除了青草苔蘚,什麽也沒有,咱們在這裏挨下去,非去找死屍來吃不可,可是昨天跌在這山穀中的,個個又老又韌,我猜你吃起來胃口不會太好。”


    金澤豐忙說:“簡直半點胃口也沒有。”


    古深笑著說:“咱們隻好覓路出去。我先給你的相貌改上一改。”到山穀底去抓了些爛泥,塗在他臉上,隨即伸手在自己下巴上揉了一會,神力到處,長須盡脫,雙手再在自己頭上一陣搓揉,滿頭花白頭發脫得幹幹淨淨,變成了一個油光精滑的禿頭。金澤豐見他頃刻間相貌便全然不同,又好笑,又佩服。古深又去抓些爛泥來,加大自己鼻子,敷腫雙頰,此時便是對麵細看,也不易辨認。


    古深在前覓路而行,他雙手攏在袖中,遮住了係在腕上的鐵鏈,隻要不出手,誰也認不出這禿頭胖子便是那矍鑠瀟灑的古深。


    二人在山穀中穿來穿去,到得午間,在山坳裏見到一株毛桃,桃子尚青,入口酸澀,兩人卻也顧不得這許多,采來飽餐了一頓。休息了一個多小時,又再前行。到得黃昏,古深終於尋到了出穀的方位,但須翻越一個數百尺的峭壁。他將金澤豐負於背上,騰越而上。


    登上峭壁,放眼一條小道蜿蜒於長草之間,雖景物荒涼,總是出了那連鳥獸之跡也絲毫不見的絕地,兩人都長長籲了口氣。


    次日清晨,兩人徑向東行,到得一處大市鎮,古深從懷中取出一片金葉子,要金澤豐去一家行當兌換了零錢,然後投店借宿。古深叫了一桌酒席,命服務員送來一大壇酒,和金澤豐二人痛飲了半壇,飯也不吃了,一個伏案睡去,一個爛醉於床。直到次日紅日滿窗,這才先後醒轉。兩人相對一笑,迴想前日涼亭中、石梁上的惡鬥,直如隔世。


    古深說:“兄弟,你在此稍候,我出去一會兒。”這一去竟是幾個小時。金澤豐正自擔憂,生怕他遇上了敵人,卻見他雙手大包小包,挾了許多東西迴來,手腕間的鐵鏈也已不知去向,想是叫鐵匠給鑿開了。古深打開包裹,一包包都是華貴衣飾,說道:“咱二人都扮成大富商的模樣,越闊綽越好。”當下和金澤豐二人裏裏外外換得煥然一新。出得店時,服務員牽過兩匹鞍轡鮮明的高頭大馬過來,也是古深買來的。


    二人乘馬而行,緩緩向東。行得兩日,金澤豐感到累了,古深便租了輛車給他乘坐,到得運河邊上,索性棄車乘船,折而南行。一路之上,古深花錢如流水,身邊的金葉子似乎永遠用不完。過了長江,運河兩岸市肆繁華,古深所買的衣飾也越來越華貴。


    舟中長日,古深談些江湖上的軼聞趣事。許多事情金澤豐都是聞所未聞,聽得津津有味。但涉及北鬥集團之事,古深卻絕口不提,金澤豐也就不問。


    這一天將到杭州,古深在舟中又為金澤豐及自己刻意化裝了一番,剪下金澤豐一些頭發,再剪短了當作小胡子,用膠水粘在金澤豐上唇。打點妥當,這才舍舟登陸,買了兩匹駿馬,乘馬進了杭州城。


    杭州古稱臨安,南宋時建為都城,向來是個好去處。進得城來,一路上行人比肩,笙歌處處。金澤豐跟著古深來到西湖之畔,但見碧波如鏡,垂柳拂水,景物之美,直如神仙境地。金澤豐說:“常聽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沒去過,不知端的,今日親見西湖,這天堂之譽,確是不虛了。”


    古深一笑,縱馬來到一個所在,一邊倚著小山,和外邊湖水相隔著一條長堤,更是幽靜。兩人下了馬,將坐騎係在湖邊的柳樹上,向山邊的石級上行去。古深似是到了舊遊之地,路徑甚是熟悉。轉了幾個彎,遍地都是桂花樹,老幹橫斜,枝葉茂密,想像八九月盛開之日,桂香如海,定然觀賞不盡。


    穿過一大片桂海,走上一條青石板大路,來到一座朱門白牆的大別墅外,行到近處,見大門外寫著“碧桂園”三個大字,這幾個字儒雅之中透著勃勃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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