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豐斜刺裏刺出一劍,劍勢飄忽,正中那婦人左腕,卻聽得當的一聲,長劍一彎,那婦人手中柳葉刀竟不跌落,反揮刀橫掃過來。金澤豐一驚,隨即省悟:“她腕上有鋼製護腕,劍刺不入。”手腕微翻,長劍挑上,噗的一聲,刺入她左肩“肩貞穴”。那婦人一怔,但她極為勇悍,左肩雖然劇痛,右手刀仍奮力砍出。金澤豐長劍閃處,那婦人右肩的“肩貞穴”又再中劍。她兵刃再也拿捏不住,使勁將雙刀向金澤豐擲出,但雙臂使不出力道,兩柄刀隻擲出一尺,便即落地。


    金澤豐剛將那婦人製服,右首正派群豪中一名道人挺劍而上,鐵青著臉喝道:“東華派中,隻怕沒這等妖邪劍法。”金澤豐見他裝束,知是北極派的長輩,想是他不忿同門為古深所傷,上來找還場子。金澤豐雖為師父革逐,但自幼便在東華派門下,五常聯盟,同氣連枝,見到這位北極派前輩,自然而然有恭敬之意,倒轉長劍,劍尖指地,抱拳說:“弟子沒敢得罪了北極派的師伯。”


    那道人道號盛桐子,和盛竹子、盛鬆子等人乃屬同輩,冷冷問:“你使的是什麽劍法?”金澤豐說:“弟子所使劍法,乃東華派長輩所傳。”盛桐子哼了一聲說:“胡說八道,不知到哪裏去拜了個妖魔為師,看劍!”挺劍向金澤豐當胸刺到,劍光閃爍,長劍發出嗡嗡之聲,單隻這一劍,便罩住了他胸口的“膻中”、“神藏”、“靈墟”、“神封”、“步廊”、“幽門”、“通穀”七處大穴,不論他閃向何處,總有一穴會讓劍尖刺中。這一劍叫“七星落長空”,是北極劍法的精要所在。


    這一招刺出,對方須得輕功高強,立即倒縱出丈許之外,方可避過,但也必須識得這一招“七星落長空”,當他劍招甫發,立即毫不猶豫地飛快倒躍,方能免去劍尖穿胸之禍,而落地之後,又須應付跟著而來的三招淩厲後招,這三招一招狠似一招,連環相生,實所難當。盛桐子眼看金澤豐劍法厲害,出手第一劍便使上了這下絕招。自北極派先輩創了這招劍招以來,與人動手第一招便即使用,隻怕從所未有。


    金澤豐一驚之下,猛地想起在愛身崖後洞的石壁之上見過這招,當日自己學了來對付萬家歡,隻學得不像,未能取勝,但於這招劍法的勢路卻了然於胸。這時劍氣森森,將及於體,更無思索餘暇,登時挺劍直刺盛桐子小腹。這一劍正是石壁上的圖形,北鬥集團資工用以破解此招,粗看似是與敵人鬥個兩敗俱傷,同歸於盡。其時北極派這招“七星落長空”分為兩節,第一節以劍氣罩住敵人胸口七大要穴,當敵人驚慌失措之際,再以第二節中的劍法擇一穴而刺。劍氣所罩雖是七穴,致敵死命,卻隻一劍。這一劍不論刺在哪一穴中,都可克敵取勝,是以既不須同時刺中七穴,也不可能同時刺中七穴。招分兩節,本是這一招劍法的厲害之處,但當年北鬥集團資工仔細推敲,正從這厲害之處找出了弱點,待對方第一節劍法使出之後,立時疾攻其小腹,這一招“七星落長空”便即從中斷絕,招不成招。


    盛桐子一見敵劍來勢奧妙,絕無可能再行格架,大驚失色,縱聲大叫,料想自己肚腹定然給長劍洞穿,驚惶中也不知痛楚,腦中一亂,隻道自己已經死了,登時昏暈摔倒。其時金澤豐劍尖將及他小腹,便即凝招不發,倘若盛桐子的武功稍差,料想不到金澤豐這一下劍刺小腹的厲害招數,反不致嚇得暈去。


    北極派門下眼見盛桐子倒地,均道是為金澤豐所傷,紛紛叫罵,五名青年道人挺劍來攻。這五人都是盛桐子的門人,心急師仇,五柄長劍猶如狂風暴雨般急刺疾舞。金澤豐長劍連點,五名道士手腕中劍,長劍嗆啷、嗆啷落地。五人驚惶之下,各自躍開。隻見盛桐子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連叫:“刺死我了,刺死我了!”


    五個弟子見他身上無傷,不住大叫,盡皆駭然,不知他是死是活。盛桐子叫了幾聲,身子一晃,又複摔倒。兩名弟子搶過去扶起,狼狽退開。


    群豪見金澤豐隻使半招,便將北極派高手盛桐子打得生死不知,無不心驚。


    這時圍攻古深的又換了數人。兩個使劍的漢子是南特派中人,雙劍起落迅速,找尋古深鐵鏈中的空隙。另一個左手持盾,右手使刀,卻是北鬥集團會員,這人以盾護體,展開地堂刀法,滾近古深足邊,以刀砍他下盤。古深的鐵鏈在盾牌上接連狠擊兩下,都傷他不到。盾牌下的鋼刀陡伸陡縮,招數狠辣。


    金澤豐心想:“這人盾牌護身,防守嚴密,但他一出刀攻人,自身便露破綻,立時可斷他手臂。”


    忽聽得身後有人喝問:“小子,你還要不要性命?”這聲音雖然不響,但相距極近,離他耳朵似不過一兩尺。金澤豐一驚迴頭,已和一人麵對麵而立,兩人鼻子幾乎相觸,急待閃避,那人雙掌已按住他胸口,冷冷說:“我內力一吐,叫你肋骨盡斷。”


    金澤豐心知他所說不虛,站定了不敢再動,連一顆心似也停止了跳動。那人雙目凝視著金澤豐,隻因相距太近,金澤豐反而無法見到他容貌,但見他雙目神光炯炯,凜然生威,心想:“原來我死在此人手下。”想起生死大事終於有個了斷,心下反而舒泰。


    那人初見金澤豐眼色中大有驚懼之意,但片刻之間,便現出一股滿不在乎的神情,如此臨死不懼,縱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亦所難能,不由得起了欽佩之心,哈哈一笑說:“我偷襲得手,製你要穴,雖然殺了你,諒你死得不服!”雙掌一撤,退了三步。


    金澤豐這才看清,這人矮矮胖胖,麵皮黃腫,約莫五十來歲年紀,兩隻手掌肥肥的又小又厚,一掌高,一掌低,擺著“陰陽手”的架式。金澤豐微笑說:“這位西聖派前輩,不知尊姓大名?多謝掌下留情。”


    那人說:“我是羅大利。”他頓了一頓說:“你劍法的確甚高,臨敵經驗卻太也不足。”金澤豐說:“慚愧。‘假麵虎’羅師伯,好快的身手。”羅大利說:“師伯二字,可不敢當!”接著左掌一提,右掌一招便即劈出。他是西聖派掌門白登的五師弟,其人貌相醜陋,但一掌出手,登時全身猶如淵停嶽峙,氣度凝重,說不出的好看。


    金澤豐見他周身竟無一處破綻,喝彩說:“好掌法!”長劍斜挑,因見羅大利掌法身形中全無破綻,這一劍便守中帶攻,九分虛,一分實。。羅大利見金澤豐長劍斜挑,自己雙掌不論拍向他哪一個部位,掌心都會自行送到他劍尖之上,雙掌隻拍出尺許,立即收掌躍開,稱讚說:“好劍法!”金澤豐說:“晚輩無禮!”


    羅大利喝聲:“小心了!”雙掌淩空推出,一股猛烈的掌風逼體而至。金澤豐暗叫:“不好!”此時羅大利和他相距甚遠,雙掌發力遙擊,金澤豐沒法以長劍擋架,剛要閃避,隻覺一股寒氣襲上身來,登時機伶伶打了個冷戰。羅大利雙掌掌力不同,一陰一陽,陽掌先出,陰力卻先行著體。金澤豐隻一呆,一股炙熱的掌風跟著撲到,擊得他幾乎窒息,身子晃了幾晃。


    陰陽雙掌掌力著體,本來更無幸理,但金澤豐內力雖失,體內真氣卻充沛欲溢,既有中南六子的真氣,又有瓦洛佳的真氣,在少林寺中養傷,又得了普華大師的真氣,每一股都渾厚之極。這一陰一陽兩股掌力打在身上,他體內真氣自然而然地生出相應之力,護住心脈內髒,不受損傷。但霎時間全身劇震,說不出的難受,生怕羅大利再以掌力擊來,當即提劍衝出涼亭,挺劍疾刺而出。


    羅大利雙掌得手,隻道對方縱不立斃當場,也必重傷倒地,哪知他竟安然無恙,跟著又見劍光點點,指向自己掌心,驚異之下,雙掌交錯,一拍金澤豐麵門,一拍他的小腹。掌力甫吐,突然間一陣劇痛連心,隻見自己兩隻手掌疊在一起,都已穿在對方長劍之上,不知是他用劍連刺自己雙掌,還是自己將掌擊到他劍尖之上,但見左掌在前,右掌在後,劍尖從左掌的手背透入五寸有餘。


    金澤豐倘若順勢挺劍,立時便刺入了他胸膛,但念著他先前掌底留情之德,劍穿雙掌後便即凝劍不動。


    羅大利大叫一聲,雙掌迴縮,拔離劍鋒,倒躍而出。


    金澤豐心下歉然,躬身說:“得罪了!”他所使這一招是特色劍法中“破掌式”的絕招之一,自從雲逸歸隱,從未現於江湖。


    猛聽得砰蓬、喀喇之聲大作,金澤豐迴過頭來,但見七八條漢子正在圍攻古深,其中二人掌力淩厲,將那涼亭打得柱斷梁折,頂上椽子瓦片紛紛墜下。各人鬥得興發,瓦片落在頭頂,都置之不理。


    他便這麽望得一眼,羅大利倏地欺近,遠遠發出一掌,掌力擊中金澤豐胸口,打得他身子飛了出去,長劍跟著脫手。他背心未曾著地,已有七八人追過來,齊舉兵刃,往他身上砸落。


    金澤豐笑問:“撿現成便宜嗎?”忽覺腰間一緊,一根鐵鏈飛過來卷住了他身子,便如騰雲駕霧般給人拖著淩空而行。


    救了金澤豐性命的正是那北鬥集團高手古深。他受北鬥集團和正派雙方圍攻追擊,勢窮力竭之時,突然有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出來打抱不平,助他擊退勁敵,自然大生知己之感。他一見金澤豐退敵的手段,便知這青年劍法極高,內力卻極差,當此強敵環攻,兇險殊甚,是以一麵和敵人周旋,卻時時留心金澤豐的戰況,眼見他受擊飛出,當即飛出鐵鏈,卷了他狂奔。古深這一展開輕功,當真疾逾奔馬,瞬息間便已在數十丈外。


    後麵數十人飛步趕來,隻聽得數十人大聲唿叫:“古深逃了,古深逃了!”


    古深大怒,突然迴身,衝了幾步。追趕之人俱皆大驚,急忙停步。一人下盤功夫較浮,奔得勢急,收足不住,直衝過來。古深飛起左足,將他踢得向人叢中摔去,當即轉身又奔。眾人又隨後追來,但這時誰也不敢發力狂追,和他相距越來越遠。


    古深腳下疾奔,心頭盤算:“這青年跟我素不相識,居然肯為我賣命,這樣的朋友,天下到哪裏找去?這些狗崽子陰魂不散,怎麽擺脫他們才好?”


    奔了一陣,忽然想起一處所在,心頭登時一喜:“那地方極好!”轉念又想:“隻是相去甚遠,不知有沒力氣奔得到那裏?不妨,我若力氣不夠,那些狗崽子們更沒力氣。”抬頭一望太陽,辨明方向,斜刺裏橫越麥田,徑向東北方奔去。


    奔出十餘裏後,又來到大路,忽有三匹快馬從身旁掠過,古深罵聲:“你奶奶的!”提氣疾衝,追到馬匹身後,縱身躍在半空,飛腳將馬上乘客踢落,跟著便落上馬背。他將金澤豐橫放在馬鞍橋上,鐵鏈橫揮,將另外兩匹馬上的乘客也都擊了下來。那二人筋折骨斷,眼見不活了。三人都是尋常百姓,看裝束不是武林中人,適逢其會,遇上這個煞星,無端送了性命。乘者落地,兩匹馬仍繼續奔馳。古深鐵鏈揮出,卷住了韁繩,這鐵鏈在他手中揮灑自如,倒似是一條極長的手臂一般。金澤豐見他濫殺無辜,不禁暗暗歎息。


    古深搶得三馬,精神大振,仰天哈哈大笑說:“小兄弟,那些狗崽子追咱們不上了。”金澤豐淡淡一笑說:“今日追不上,明日又追上了。”古深罵道:“他奶奶的,追他個屁!咱兩人將他們一個個殺得幹幹淨淨。”


    古深輪流乘坐三馬,在大路上奔馳一陣,轉入了一條山道,漸行漸高,到後來馬匹已不能行。古深問:“你餓不餓?”金澤豐點頭說:“嗯,你有幹糧麽?”古深說:“沒幹糧,喝馬血!”跳下馬來,右手五指在馬頸中一抓,登時穿了一洞,血如泉湧。古深湊口過去,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口馬血,說道:“你也喝!”


    金澤豐見到這等情景,甚是駭異。古深說:“不喝馬血,怎有力氣再打?”金澤豐問:“還要再打?”古深問:“你怕了嗎?”金澤豐豪氣登生,哈哈一笑說:“你說我怕不怕?”就口馬頸,隻覺馬血衝向喉頭,當即咽了下去。


    馬血初入口時血腥刺鼻,但喝得幾口,也已不覺如何難聞,金澤豐連喝了十幾大口,直至腹中飽脹,這才離嘴。古深跟著湊口上去喝血,喝不多時,那馬支持不住,長聲悲嘶,軟倒在地。古深飛起左腿,將馬踢入了山澗。金澤豐不禁駭然,這匹馬如此龐然大物,少說也有八百來斤,他隨意抬足,便踢了出去。古深跟著又將第二匹馬踢下,轉過身來,唿的一掌,將第三匹馬的後腿硬生生切了下來,隨即又切了那馬的另一條後腿。那馬嘶叫得震天價響,中了古深一腿後墜入山澗,兀自嘶聲不絕。


    古深說:“你拿一條腿!慢慢地吃,可作十日之糧。”金澤豐這才醒悟,原來他割切馬腿是作糧食之用,倒不是一味的殘忍好殺,當下依言取了一條馬腿。隻見古深提了馬腿徑向山嶺上行去,便跟在後麵。古深放慢腳步,緩緩而行。金澤豐內力全失,行不到半裏,已遠遠落後,趕得氣喘籲籲,臉色發青。古深隻得停步等待。又行裏許,金澤豐再也走不動了,坐在道旁歇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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