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歡還道他受傷實在太重,連手臂也難以動彈,大聲說:“金兄,萬家歡交上了你這個朋友。你倘若傷重先死,萬某決不獨活。”


    金澤豐聽他說得誠摯,心中一凜,尋思:“這人倒很夠朋友。”當即伸出手去,握住他右手,笑著說:“萬兄,你我二人相伴,死得倒不寂寞。”


    他這句話剛出口,忽聽得身後陰惻惻的一聲冷笑,跟著有人說:“東華派氣宗首徒,墮落成這步田地,竟去跟江湖下三濫的淫賊結交。”


    萬家歡喝問:“是誰?”金澤豐心中暗暗叫苦:“我傷重難治,死了也不打緊,卻連累師父的清譽,當真糟糕之極了。”


    黑暗之中,隻見朦朦朧朧的一個人影,站在身前,那人手執長劍,光芒微閃,隻聽他冷笑說:“金澤豐,你此刻尚可反悔,拿這把劍去,將這姓萬的淫賊殺了,便沒人能斥責你和他結交。”噗的一聲,將長劍插入地下。


    金澤豐見這劍劍身闊大,是西聖派的用劍,問道:“尊駕是西聖派哪一位?”那人說:“你眼力倒好,我是西聖派狄天熠。”金澤豐說:“原來是狄師兄,一向少會。不知尊駕來到山東,有何貴幹?”狄天熠說:“白盟主命我到玉皇頂巡查,要看東華派的弟子們,是否果如外間傳言這般不堪,嘿嘿,想不到一上玉皇頂,便聽到你和這淫賊相交的肺腑之言。”


    萬家歡罵道:“狗賊,你西聖派有什麽好東西了?自己不加檢點,卻來多管閑事。”狄天熠提起足來,砰的一聲,在萬家歡頭上重重踢了一腳,喝道:“你死到臨頭,嘴裏還在不幹不淨!”萬家歡卻兀自“狗賊、臭賊、直娘賊”地罵個不休。


    狄天熠若要取他性命,自是易如探囊取物,隻是他要先行折辱金澤豐一番,冷笑說:“金澤豐,你和他臭味相投,是決計不殺他的了?”金澤豐大怒,朗聲說:“我殺不殺他,關你什麽事?你有種便一劍把金澤豐殺了,要是沒種,給我乖乖地夾著尾巴,滾下玉皇頂去吧。”狄天熠說:“你決計不肯殺他,決計當這淫賊是朋友了?”金澤豐說:“不管我跟誰交朋友,總之好過跟你交朋友。”


    萬家歡大聲喝彩:“說得好,說得妙!”


    狄天熠說:“你想激怒了我,讓我一劍把你二人殺了,天下可沒這般便宜事。我要將你二人剝得赤赤條條地綁在一起,然後點了你二人啞穴,拿到江湖上示眾,就說一個大胡子,一個小白臉,正在行那苟且之事,被我手到擒來。哈哈,你東華派龔政偉假仁假義,裝出一副教授的模樣來唬人,從今而後,他還敢自稱‘玉麵君子’麽?”


    金澤豐一聽,登時氣得暈了過去。萬家歡直罵:“直娘賊……”狄天熠一腳踢中他腰間穴道,嘿嘿一笑,伸手便來解金澤豐的衣衫。


    忽然身後一個嬌嫩清脆的女子聲音問:“喂,這位大哥,你在這裏幹什麽?”狄天熠一驚,迴過頭來,微光朦朧中隻見一個女子身影,便問:“你又在這裏幹什麽?”


    萬家歡聽到那女子聲音正是妙玉,大喜叫道:“小……小師父,你來了,這可好啦。這直娘賊要……要害你的金師兄。”他本來想說:“直娘賊要害我”,但隨即轉念,這一個“我”,在妙玉心中毫無份量,當即改成了“你的金師兄”。


    妙玉聽得躺在地下的那人竟然是金澤豐,如何不急,忙縱身上前,叫問:“金師兄,是你嗎?”


    狄天熠見她全神貫注,對自己半點也不防備,左臂一屈,食指便往她脅下點去。手指正要碰到她衣衫,突然間後領陡緊,身子已讓人提起,離地數尺,狄天熠大駭,右肘向後撞去,卻撞了個空,跟著左足後踢,又踢了個空。他更加驚駭,雙手反過去擒拿,便在此時,咽喉已被一隻大手扼住,登時唿吸為艱,全身再沒半點力氣。


    金澤豐悠悠轉醒,隻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在焦急唿喚:“金師兄,金師兄!”依稀似是妙玉的聲音。他睜開眼來,星光朦朧之下,眼前是一張雪白秀麗的瓜子臉,卻不是妙玉是誰?


    隻聽得一個洪亮的聲音說:“乖女兒,這病鬼便是金澤豐麽?”金澤豐循聲向上瞧去,不由得嚇了一跳,隻見一個極肥胖、極高大的和尚,鐵塔也似地站在當地。這和尚左手平伸,將狄天熠淩空提起。狄天熠四肢軟垂,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妙玉說:“爸,他……他便是金澤豐師兄,可不是病夫。”她說話之時,雙目仍凝視著金澤豐,眼光中流露出愛憐橫溢的神情,似欲伸手去撫摸他麵頰,卻又不敢。


    金澤豐大奇,心想:“你是個小尼姑,怎麽叫這大和尚爸爸?和尚有女兒,已駭人聽聞,女兒是個小尼姑,更奇上加奇了。”


    那胖大和尚嗬嗬笑著說:“你日思夜想,掛念著這個金澤豐,我以為是個怎麽高大了得的英雄好漢,卻原來是躺在地下裝死、受人欺侮不能還手的小膿包。這病夫,灑家可不要他做女婿。咱們別理他,這就走吧。”


    妙玉又羞又急,嗔說:“誰日思夜想了?你……你就是胡說八道。你要走,你自己走好了。你不要……不要……”下麵這“不要他做女婿”這幾字,終究出不了口。


    金澤豐聽他既罵自己是“病夫”,又罵“膿包”,大是惱怒,說道:“你走就走,誰要你理了?”萬家歡急叫:“走不得,走不得!”金澤豐問:“為什麽走不得!”萬家歡說:“我的死穴要他來解,劇毒的解藥也在他身上,他如一走,我豈不嗚唿哀哉?”金澤豐說:“怕什麽?我說過陪你一起死,你毒發身亡,我立即自刎便是。”


    那胖大和尚哈哈大笑,聲震山穀,說道:“很好,很好,很好!原來這小子倒是個挺有骨氣的好漢子。乖女兒,他很對灑家胃口。不過,有一件事咱們還得問個明白,他喝酒不喝?”


    妙玉還未迴答,金澤豐已大聲說:“當然喝,為什麽不喝?老子朝也喝,晚也喝,睡夢中也喝。你見了我喝酒的德性,包管氣死了你這戒葷、戒酒、戒殺、戒撒謊的大和尚!”


    那胖大和尚嗬嗬大笑說:“乖女兒,你告訴他,灑家的法名叫什麽。”


    妙玉微笑說:“金師兄,我爸爸法名‘瓦洛佳’。那是梵文“無所不為”的意思。他老人家雖身在佛門,但佛門種種清規戒律,一概不守,你別見笑,見義勇為也做,吃喝玩樂也做,總之什麽事都幹,而且還……還生了……生了個我。”說到這裏,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金澤豐哈哈大笑,朗聲說:“這樣的和尚,才叫人……才叫人瞧著痛快。”說著想掙紮站起,總是力有未逮。妙玉忙伸手扶他起身。


    金澤豐笑著說:“老伯,你既然什麽都幹,何不索性還俗,還做和尚幹什麽?”瓦洛佳說:“這個你就不知道了。灑家正因為什麽都幹,這才做和尚的。灑家就像你這樣,愛上了一個美貌尼姑……”妙玉插口說:“爸,你又來隨口亂說了。”說這句話時,滿臉通紅,幸好黑夜之中,旁人瞧不清楚。瓦洛佳說:“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做就做了,人家笑話也好,詛罵也好,灑家堂堂男子,又怕得誰來?”


    金澤豐和萬家歡齊聲喝彩說:“正是!”


    瓦洛佳聽得二人稱讚,大為高興,繼續說:“灑家愛上的那個美貌尼姑,便是她媽媽了。”


    金澤豐心想:“原來妙玉小師妹的爸爸是和尚,媽媽是尼姑。”


    瓦洛佳繼續說:“那時候灑家是個殺豬屠夫,愛上了她媽媽,她媽媽睬也不睬我,灑家無計可施,隻好去做和尚。當時灑家心裏想,尼姑和尚是一家人,尼姑不愛屠夫,多半會愛和尚。”


    妙玉啐說:“爸爸,你一張嘴便是沒遮攔,年紀這樣大了,說話卻還是像孩子一般。”


    瓦洛佳說:“難道灑家的話不對?不過灑家當時沒想到,做了和尚,可不能跟女人相好啦,連尼姑也不行,要跟她媽媽相好,反而更加難了,於是就不想做和尚啦。不料灑家的師父偏說灑家有什麽慧根,是真正的佛門子弟,不許灑家還俗。她媽媽也糊裏糊塗地被灑家真情感動,就這麽生了個小尼姑出來。小子,你今日方便啦,要同小尼姑相好,不必做和尚。”


    金澤豐大是尷尬,心想:“妙玉小師妹其時為萬家歡所困,我路見不平,拔劍相助。她是蘭陵派清修的女尼,如何能和俗人有甚情緣瓜葛?她遣了萬家歡和中南六子來邀我相見,隻怕是生了誤會。我務須盡快避開,若損及東華、蘭陵兩派的清譽,我雖死了,師父師母也仍會怪責,樂媛學妹會瞧我不起。”


    妙玉甚為忸怩不安,說道:“爸爸,金師兄早就……早就有了意中人,如何會將旁人放在眼裏,你……你……今後再也別提這事,沒的叫人笑話。”


    瓦洛佳怒道:“這小子另有意中人?氣死灑家,氣死灑家!”右臂一探,一隻蒲扇般的大手往金澤豐胸口抓去。金澤豐站也站不穩,如何能避,給他一把抓住,提了起來。瓦洛佳左手抓住狄天熠後頸,右手抓住金澤豐胸口,雙臂平伸,便如挑擔般挑著兩人。


    金澤豐本就動彈不得,給他提在半空,便如是一隻破布袋般,軟軟垂下。


    妙玉急叫:“爸爸,快放金師兄下來,你不放,我可要生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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