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六子運氣多時,但見金澤豐心跳微弱,唿吸越來越沉,轉眼便要氣絕身亡,都不禁擔心。破陣子說:“我不幹啦,再幹下去,弄死了他,這小子變成冤鬼,老是纏著我,可不嚇死了我?”手掌便從金澤豐的穴道上移開。卜算子怒道:“要是這小子死了,第一個就怪你。他變成冤鬼,陰魂不散,總之是纏住了你。”破陣子大叫一聲,越窗而走。


    探道子、翻牆子諸人次第縮手,有的皺眉,有的搖頭,均不知如何是好。


    搗練子說:“看來這小子不行啦,那怎麽辦?”探道子說:“你們去對小尼姑說,他給那個矮家夥拍了一掌,抵受不住,因此死了。咱們為他報仇,已將那矮家夥撕成了四塊。”卜算子問:“說不說咱們以真氣為他醫傷之事?”探道子說:“這個萬萬說不得!”卜算子說:“但如小尼姑又問,咱們為什麽不設法給他治傷,那便如何?”探道子說:“那咱們隻好說,醫是醫過了,隻不過醫不好。”卜算子說:“小尼姑豈不要怪中南六子全無屁用,還不如六條狗子。”探道子大怒,喝道:“小尼姑罵咱們是六條狗子,太也無禮!”卜算子說:“小尼姑又沒罵,是我說的。”探道子怒問:“她既沒罵,你怎麽知道?”卜算子說:“她說不定會罵的。”探道子說:“也說不定會不罵。你這不是胡說八道麽?”卜算子說:“這小子一死,小尼姑大大生氣,多半要罵。”探道子說:“我說小尼姑一定放聲大哭,卻不會罵。”卜算子說:“小尼姑挺可愛的,我寧可她罵咱們是六條狗子,不願見她放聲大哭。”


    探道子說:“她也未必會罵咱們是六條狗子。”卜算子問:“那罵什麽?”探道子說:“咱們六兄弟像狗子麽!我看一點也不像。說不定罵咱們是六條貓兒。”搗練子插嘴:“為什麽?難道咱們像貓兒麽?”摸魚子加入戰團:“罵人的話,又不必像。咱們六兄弟是人,小尼姑要是說咱們六個是人,就不是罵了。”翻牆子說:“她如罵我們六個都是蠢人、壞人,那還是罵。”摸魚子說:“這總比六條狗子好。”翻牆子說:“如果那六條狗子是聰明狗、能幹狗、威風狗、英雄好漢狗、武林中的六大高狗呢?到底是人好還是狗好?”


    金澤豐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聽得他們如此爭執不休,忍不住好笑,不知如何,一股真氣上衝,忽然竟能出聲:“六條狗子也比你們好得多!”


    中南五子盡皆一愕,還未說話,卻聽得破陣子在窗外問:“為什麽六條狗子也比我們好?”中南五子齊聲問:“是啊,為什麽六條狗子也比我們好?”


    金澤豐隻想破口大罵,卻實在半點力氣也無,斷斷續續說:“你……你們送我……送我迴玉皇頂去,隻……隻有我師父能救……救我性命……”卜算子問:“什麽?隻有你師父能救你性命?難道中南六子便救你不得?”金澤豐點了點頭,張大了口,再也說不出話來。


    搗練子怒道:“豈有此理?你師父有什麽了不起?難道比我們中南六子還要厲害?”摸魚子說:“哼,叫他師父來跟我們比拚比拚!”探道子說:“咱們四人抓住他師父的兩隻手、兩隻腳,哢嚓一聲,撕成他四塊。”


    破陣子跳進房來說:“連玉皇頂上所有男男女女,一個個都撕成了四塊。”摸魚子說:“連玉皇頂上的狗子貓兒、豬羊雞鴨、烏龜魚蝦,一隻隻都抓住四肢,撕成四塊。”


    翻牆子問:“魚蝦有什麽四肢?怎麽抓住四肢?”摸魚子一愕說:“抓其頭尾,上下魚鰭,不就成了?”翻牆子說:“魚頭就不是魚的四肢。”摸魚子說:“那有什麽關係?不是四肢就不是四肢。”翻牆子說:“當然大有關係,既然不是四肢,那就證明你第一句話說錯了。”摸魚子明知給他抓住了痛腳,兀自強辯:“什麽我第一句話說錯了。”摸魚子說:“你說,‘連玉皇頂上的狗子貓兒、豬羊雞鴨、烏龜魚蝦,一隻隻都抓住四肢,撕成四塊。’你沒說過嗎?”摸魚子說:“我說過的。可是這句話,卻不是我的第一句話。今天我已說過幾千幾百句話,怎麽你說我這句話是第一句話?如果從我出娘胎算起,我不知說過幾萬萬句了,這更加不是第一句話。”翻牆子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探道子說:“你說烏龜?”摸魚子說:“不錯,烏龜有前腿後腿,自然有四肢。”探道子說:“但咱們分抓烏龜的前腿後腿,四下一拉,怎麽能將之撕成四塊?”摸魚子說:“為什麽不能?烏龜有什麽本事,能擋得住咱們四兄弟的一撕?”探道子說:“將烏龜的身子撕成四塊,那是容易,可是它那張硬殼呢?你怎麽能抓住烏龜的四肢,連它硬殼也撕成四塊?倘若不撕硬殼,那就成為五塊,不是四塊。”摸魚子說:“硬殼是一張,不是一塊,你說五塊,那就錯了。”翻牆子說:“烏龜殼背上共有十三塊格子,說四塊是錯,說五塊也錯。”


    探道子說:“我說的是撕成五塊,又不是說烏龜背上的格子共有五塊。你怎麽如此纏夾不清?”卜算子說:“你隻將烏龜的身子撕成四塊,卻沒撕及烏龜的硬殼,隻能說‘撕成四塊,再加一張撕不開的硬殼’,所以你說‘撕成五塊’雲雲,大有語病。不但大有語病,而且根本錯了。”搗練子說:“大哥,你這可又不對了。大有語病,就不是根本錯了。根本錯了,就不是大有語病。這兩者截然不同,豈可混為一談?”


    金澤豐聽他們喋喋不休地爭辯,若不是自己生死懸於一線,當真要大笑一場,這些人言行可笑已極,自己卻越聽越煩惱。但轉念一想,這一下居然與這六個天地間從所未有的怪人相遇,也算是難得之奇,造化弄人,竟有這等滑稽之作,而自己躬逢其盛,人生於世,也算不枉了,真當浮一大白。言念及此,不禁豪興大發,叫道:“我……我要喝酒!”


    中南六子一聽,立時臉現喜色,都說:“好極,好極!他要喝酒,那就死不了。”


    金澤豐呻吟說:“死得了也……也好……死……死不了也好。總之先……先喝……喝個痛快再說。”


    翻牆子說:“是,是!我去打酒來。”過不多時,便提了一大壺進房。


    金澤豐聞到酒香,精神大振說:“你喂我喝。”翻牆子將酒壺嘴插在他口中,慢慢將酒倒入。金澤豐將一壺酒喝得幹幹淨淨,腦子更加機靈了,說道:“我師父……平時常說:天下……大英雄,最厲害的是中……中南……中……”中南六子心癢難搔,齊問:“天下大英雄最厲害的是中中中中南什麽?”金澤豐說:“是……是中……中南……中……”六怪齊聲說:“中南六子!”金澤豐說:“正是。我師父又說,他恨不得和中南六子一同喝幾杯酒,交個朋友,再請他六位……六位大……大……”中南六子齊聲說:“六位大英雄!”金澤豐說:“是啊,再請他六位大英雄在眾弟子之前大顯身手……施展……施展絕技……”


    中南六子你一言我一語問:“那便如何?”“你師父怎知我們本事高強?”“東華派掌門是個大大的好人呐,咱們可不能動玉皇頂的一草一木。”“那個自然,誰要動了玉皇頂的一草一木,決不能和他幹休。”“我們很願意跟你師父交個朋友,這就上玉皇頂去吧!”


    金澤豐當即接口:“對,這就上玉皇頂去吧!”


    中南六子立即抬起金澤豐動身。走了半天,卜算子突然叫道:“啊喲,不對!小尼姑要咱們帶這小子去見她,怎麽帶他去玉皇頂?不帶這小子去見小尼姑,咱們豈不是又……又……又那個贏了一場?連贏兩場,不大好意思吧?”探道子說:“這一次大哥說對了,咱們還是帶他去見了小尼姑,再上玉皇頂,免得又多贏一場。”六人轉過身來,又向南行。


    金澤豐大急,問道:“小尼姑要見的是活人呢,還是死人?”


    卜算子說:“當然要見活小子,不要見死小子。”金澤豐說:“你們不送我上玉皇頂,我立即自絕經脈,再也不活了。”破陣子歡喜說:“好啊,自絕經脈的高深內功如何練法,正要請教。”探道子說:“你一練成這功夫,自己登時就死了,那有什麽練頭?”金澤豐氣喘籲籲說:“那也是有用的,若是為人……為人脅迫,生不如死,苦惱不堪,還不如自絕經脈來得……來得痛快。”


    中南六子一齊臉色大變,說道:“小尼姑要見你,決無惡意。咱們也不是脅迫於你。”金澤豐歎氣說:“六位雖是一片好心,但我不稟明師父,得到他老人家的允可,那是寧死也不從命。再說,我師父師母一直想見見六位……六位……當世……當世……無敵的……大……大……大……”中南六子齊聲說:“大英雄!”金澤豐點了點頭。


    卜算子說:“好!咱們送你迴玉皇頂一趟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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