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起火把往山洞四壁察看,隻見右首山壁離地數丈處突出一塊大石,似是個平台,大石之下石壁上刻著十六個大字:“五常聯盟,無恥下流,比武不勝,暗算害人。”每四字一行,一共四行,每個字都有尺許見方,深入山石,是用極鋒利的兵刃刻入,深達數寸。十六個字棱角四射,大有劍拔弩張之態。又見十六個大字之旁更刻了無數小字,都是些“卑鄙無賴”、“可恥已極”、“低能”、“懦怯”等等詛咒字眼,滿壁盡是罵人的語句。金澤豐甚是氣惱,心想:“原來這些人是給我五常聯盟擒住了囚禁在此,滿腔氣憤,無可發泄,便在石壁上刻些罵人的話,這等行徑才卑鄙無恥。”又想:“卻不知這些是什麽人?既與五常聯盟為敵,自不是什麽好人了。”


    舉起火把更往石壁上照看時,隻見一行字刻著:“杜魯、貝希破蘭陵劍法於此。”這一行之旁是無數人形,每兩個人形一組,一個使劍而另一個使斧,粗略一計,少說也有五六百個人形,顯然是使斧的人形在破解使劍人形的劍法。


    在這些人形之旁,赫然出現一行字跡:“薛度、巴度盡破東華劍法。”金澤豐勃然大怒,心想:“無恥鼠輩,大膽狂妄已極。東華劍法精微奧妙,天下能擋得住的已屈指可數,有誰膽敢說得上一個‘破’字?更有誰膽敢說是‘盡破’?”迴手拾起北極派的那柄重劍,運力往這行字上砍去,當的一聲,火花四濺,那個“盡”字給他砍去了一角,但便從這一砍之中,察覺石質甚是堅硬,要在這石壁上繪圖寫字,雖有利器,卻也十分不易。


    一凝神間,看到那行字旁一個圖形,使劍人形雖隻草草數筆,線條甚為簡陋,但從姿形之中可以明白看出,那正是本門基本劍法的一招“有鳳來儀”,劍勢飛舞而出,輕盈靈動。與之對拆人形手中持著一條直線形的兵刃,不知是棒棍還是槍矛,但見這件兵刃之端直指對方劍尖,姿式異常笨拙。金澤豐嘿嘿一聲冷笑,尋思:“本門這招‘有鳳來儀’,內藏五個後招,豈是這一招笨招所能破解?”


    但再看那圖中那人的身形,笨拙之中卻含著有餘不盡、綿綿無絕之意。“有鳳來儀”這一招盡管有五個後招,可是那人這一條棒棍之中,隱隱似乎含有六七種後招,大可對付得了“有鳳來儀”的諸般後招。


    金澤豐凝視著這個寥寥數筆的人形,不勝駭異,尋思:“本門這一招‘有鳳來儀’招數本極尋常,但後招卻威力極大,敵手知機的便擋格閃避,倘若犯難破拆,非吃大虧不可,可是對方這一棍,委實便能破了我們這招‘有鳳來儀’,這……這……這……”漸漸地自驚奇轉為欽佩,內心深處,更不禁大有惶恐之情。


    他呆呆凝視這兩個人形,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然之間,右手上覺得一陣劇烈疼痛,卻是火把燃到盡頭,燒到了手上。他甩手拋開火把,心想:“火把一燒完,洞中便黑漆一團。”忙奔到前洞,拿了十幾根用以燒火取暖的鬆柴,奔迴後洞,在即將燒盡的火把上點著了,仍瞧著這兩個人形,心想:“這使棍的如功力和本門劍手相若,那麽本門劍手便有受傷之虞;如對方功力稍高,則兩招相逢,本門劍手立時便得送命。我們這招‘有鳳來儀’……確確實實是給人家破了,不管用了!”


    他側頭再看第二組圖形時,見使劍的所使是本門一招‘蒼鬆迎客’,登時精神一振,這一招他當年足足花了一個月時光才練得純熟,已成為他臨敵時的絕招之一。他興奮之中微感惶恐,隻怕這一招又為人所破,看那使棍的人形時,卻見他手中共有五條棍子,分擊使劍人形下盤五個部位。他登時一怔:“怎麽有五條棍子?”但一看使棍人形的姿式,便即明白:“這不是五條棍子,是他在一刹那間連續擊出五棍,分取對方下盤五處。可見他快我也快,他未必來得及連出五棍。這招‘蒼鬆迎客’畢竟破解不了。”正自得意,忽然一呆,終於想到:“他不是連出五棍,而是在這五棍的方位中任擊一棍,我卻如何躲避?”


    他拾起一柄本門的長劍,使出“蒼鬆迎客”那一招來,再細看石壁上圖形,想象對方一棍擊來,倘若知道他定從何處攻出,自有對付之方,但他那一棍可以從五個方位中任何一個方位擊至,那時自己長劍已刺在外門,勢必不及收迴,除非這一劍先行將他刺死,否則自己下盤必遭擊中,但對方既屬高手,豈能期望一劍定能製彼死命?眼見敵人沉肩滑步的姿式,定能在間不容發的情勢下避過自己這一劍,這一劍既給避過,反擊之來,自己可就避不過了。這麽一來,東華派的絕招“蒼鬆迎客”豈不又給人破了?


    金澤豐迴想過去三次曾以這一招“蒼鬆迎客”取勝,倘若對方見過這石壁上的圖形,知道以此反擊,則對方不論使棍使槍、使棒使矛,如此還手,自己非死即傷,隻怕今日世上早已沒有金澤豐這個人了。他越想越心驚,額頭冷汗涔涔而下,自言自語:“不會的,不會的!要是‘蒼鬆迎客’真有此法可以破解,師父怎會不知?怎能不向我警告?”但他對這一招的精要訣竅確實所知甚稔,眼見使棍人形這五棍之來,淩厲已極,雖隻石壁上短短的五條線,每一線卻都似重重打在他腿骨、脛骨上一般。突然之間,大腿一陣抽痛,不自禁地坐倒在地。


    他慢慢起身,再看下去,石壁上所刻劍招皆是本門絕招,而對方均是以巧妙無倫、狠辣之極的招數破去,金澤豐越看越心驚,待看到一招“無邊落木”時,見對方棍棒的還招軟弱無力,純係守勢,不由得籲了口長氣,心想:“這一招你畢竟破不了啦。”


    記得去年臘月,師父見大雪飛舞,興致甚高,聚集了一眾弟子講論劍法,最後施展了這招“無邊落木”出來,但見他一劍快似一劍,每一劍都刺中了半空中飄下來的一朵雪花,連師母都鼓掌喝彩,說道:“師哥,這一招我可服你了,東華派確該由你做掌門。”師父笑著說:“執掌東華一派門戶,憑德不憑力,未必一招劍法使得純熟些,便能做掌門了。”師母笑問:“羞也不羞?你哪一門德行比我高了?”師父笑了笑,便不再說。師母極少服人,常愛和師父爭勝,連她都服,則這招“無邊落木”的厲害可想而知。後來師父講解,這一招的名字取自一句唐詩,就叫作“無邊落木”什麽的,師父當時念過,可不記得了,好像是說千百棵樹木上的葉子紛紛飄落,這招劍法也要如此四麵八方的都照顧到。


    再看那使棍人形,但見他縮成一團,姿式極不雅觀,一副招架無方的挨打神態,金澤豐正覺好笑,突然之間,臉上笑容僵硬了起來,背上一陣冰涼,寒毛直豎。他目不轉瞬地凝視那人手中所持棍棒,越看越覺得這棍棒所處方位委實巧妙到了極處。“無邊落木”這一招中刺來的九劍、十劍、十一劍、十二劍……每一劍勢必都刺在這棍棒之上,這棍棒驟看之下似是極拙,卻乃極巧,形似奇弱,實則至強,當真到了“以靜製動,以拙禦巧”的極詣。


    霎時之間,他對本派武功信心全失,隻覺縱然學到了如師父一般爐火純青的劍術,遇到這使棍棒之人,那也是縛手縛腳,絕無抗禦的餘地,那麽這門劍術學下去更有何用?難道東華派劍術當真如此不堪一擊?眼見洞中這些骸骨腐朽已久,少說也有三四十年,何以五常聯盟至今仍稱雄江湖,沒聽說哪一派劍法真的能為人所破?但若說壁上這些圖形不過紙上談兵,卻又不然,西聖等派劍法是否為人所破,他雖不知,但他嫻熟東華劍法,深知倘若陡然間遇上對方這等高明之極的招數,定非一敗塗地不可。


    他便如給人點中了穴道,呆呆站著不動,腦海之中,一個個念頭卻層出不窮地閃過,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隻聽得有人在大叫:“大師兄,大師兄,你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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