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時,隻聽街上腳步聲響,有一群人奔來,落足輕捷,顯是武林中人。眾人轉頭向街外望去,隻見急雨之中有十餘人迅速過來。


    這些人身上都披了油布雨衣,奔近之時,看清楚原來是一群尼姑。當先的老尼姑身材甚高,在茶館前一站,大聲喝道:“金澤豐,出來!”


    強章通等一見此人,都認得這老尼姑法名蘭英,是流雲庵庵主、蘭陵派掌門蘭凝師太的師妹。她不但在蘭陵派中威名甚盛,武林中也是誰都忌憚她三分。眾人當即站起,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強章通朗聲說:“參見師姑。”


    蘭英眼光在眾人臉上掠過,粗聲粗氣叫道:“金澤豐躲到哪裏去啦?快給我滾出來。”聲音比男子漢還粗豪幾分。


    強章通說:“師姑,金師兄不在這兒。弟子等一直在此相候,他尚未到來。”


    熊熙淳尋思:“原來他們說了半天的大師兄名叫金澤豐。此人也真多事,不知怎麽,卻又得罪這老尼姑了。”


    蘭英目光在茶館中一掃,目光射到那少女臉上時,問道:“你是樂媛麽?怎麽裝扮成這副怪相嚇人?”那少女笑著說:“有惡人要跟我為難,隻好裝扮了避他一避。”


    蘭英哼了一聲說:“你東華派的門規越來越鬆了,你爸爸老是縱容弟子在外麵胡鬧。此間事情一了,我親自上玉皇頂來評這個理。”樂媛著急說:“師姑,你可千萬別去。大師哥最近挨了爸爸三十下棍子,打得他路也走不動。你去跟爸爸一說,他又得挨六十棍,那不打死了他麽?”蘭英說:“這畜生打死得越早越好。樂媛,你也來當麵跟我撒謊!什麽金澤豐路也走不動?他走不動路,怎麽將我的小徒弟擄了去?”


    她此言一出,東華群弟子盡皆失色。樂媛急得幾乎哭了出來,忙說:“師姑,不會的!不會的!大師哥再膽大妄為,也決計不敢冒犯貴派的師姐。定是有人造謠,在師姑麵前挑撥。”


    蘭英大聲說:“你還要賴?妙璋,北極派的人跟你說什麽來著?”


    一個中年尼姑走上一步說:“北極派的師兄們說,盛鬆子道長在天馬山街道,親眼見到金澤豐師兄和妙玉師妹一起在一家酒樓上飲酒。那酒樓叫什麽貴妃酒樓。妙玉師妹顯然是受了金澤豐師兄的挾持,不敢不飲,神情……神情甚是苦惱。跟他二人在一起飲酒的,還有那個……那個……無惡不作的萬……萬家歡。”


    蘭英早已知道此事,此刻第二次聽到,仍一般的暴怒,伸掌在桌上重重拍落,兩隻餛飩碗跳起來,嗆啷啷數聲,在地下跌得粉碎。


    東華群弟子個個神色十分尷尬。樂媛隻急得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顫聲說:“他們定是撒謊,要不然……要不然就是盛鬆子師叔看錯了人。”


    蘭英大聲說:“北極派盛鬆子是什麽人,怎會看錯了人?又怎會胡說八道?金澤豐這畜生,居然去跟萬家歡這等惡徒為伍,墮落得還成什麽樣子?你們師父就算護犢不理,我可不能輕饒。這萬家歡貽害江湖,老尼非為天下除此大害不可。隻是我得到訊息趕去時,萬家歡和金澤豐卻已挾製了妙玉去啦!我……我……到處找他們不到……”她說到後來,聲音已甚為嘶啞,連連頓足,歎氣說:“唉,妙玉這孩子!妙玉這孩子……”


    東華眾弟子心頭怦怦亂跳,均想:“大師兄拉了蘭陵派門下的尼姑到酒樓飲酒,敗壞出家人的清譽,已然大違門規,再和萬家歡這等人交結,那更是糟糕透頂了。”隔了良久,強章通才說:“師姑,隻怕大師兄和萬家歡也隻是邂逅相遇,並無交結。大師兄這幾日喝得醺醺大醉,神智迷糊,醉人幹事,作不得準……”蘭英怒道:“酒醉三分醒。這麽大一個人,連是非好歹也不分麽?”強章通說:“是,是!隻不知大師兄到了何處,師侄等急盼找到他,責以大義,先來向師姑磕頭謝罪,再行稟告我師父,重重責罰。”


    蘭英怒道:“我來替你們管教師兄嗎?”突然伸手,抓住了樂媛的手腕。樂媛腕上便如套上一個鐵箍,“啊”的一聲,驚叫出來,顫聲說:“師……師姑!”


    蘭英喝道:“你們東華派擄了妙玉去,我也擄你們東華派一個女弟子作抵押。你們把我妙玉放出來還我,我便也放了樂媛!”一轉身,拉了她便走。樂媛隻覺上半身一片酸麻,身不由主,跌跌撞撞地跟著她走到街上。


    強章通和趙海青同時搶上,攔在蘭英麵前。強章通躬身說:“師姑,我大師兄得罪了師姑,難怪師姑生氣。不過這件事的確跟學妹無關,還請師姑高抬貴手。”


    蘭英喝道:“好,我就高抬貴手!”右臂抬起,橫掠了出去。


    強章通和趙海青隻覺一股極強的勁風逼過來,氣為之閉,身不由主地向後直飛了出去。強章通背脊撞在茶館對麵一家店鋪的門板之上,喀喇一聲,將門板撞斷了兩塊。趙海青卻向那餛飩擔飛了過去。


    眼見他勢將把餛飩擔撞翻,鍋中滾水濺得滿身都是,非受重傷不可。那賣餛飩的老人伸出左手,在趙海青背上一托,趙海青登時平平穩穩地站定。


    蘭英迴過頭來,向那賣餛飩的老人瞪了一眼說:“原來是你!”那老人笑著說:“不錯,是我!師太的脾氣也忒大了些。”蘭英說:“你管得著麽?”


    便在此時,街頭有兩個人張著油紙雨傘,提著燈籠,快步奔來,叫道:“這位是蘭陵派的神尼麽?”


    蘭英說:“不敢,蘭陵派蘭英在此。尊駕是誰?”


    那二人奔到臨近,隻見他們手中所提燈籠上都寫著“惠”字。當先一人說:“晚輩奉敝業師之命,邀請蘭英師姑和眾位師姐,同到敝處奉齋。晚輩未得眾位來到雙峰城的訊息,不曾出城遠迎,恕罪,恕罪!”說著便躬身行禮。


    蘭英說:“不須多禮。兩位是惠二爺的弟子嗎?”那人說:“是。晚輩劉雲鵬,這是我師弟孫雲越,向師姑請安。”說著和孫雲越二人又恭恭敬敬地行禮。蘭英見二人執禮甚恭,臉色登和,說道:“好,我們正要到府上拜訪惠二爺。”


    劉雲鵬問趙海青等人:“這幾位是?”趙海青迴答說:“在下東華派趙海青。”劉雲鵬歡然說:“原來是東華派趙三哥,久慕英名,請各位同到敝舍。我師父囑咐我們到處迎接各路英雄好漢,實因來的人多,簡慢之極,得罪了朋友。各位請吧。”


    強章通走過來說:“我們本想會齊大師兄後,同來向惠師叔請安道賀。”劉雲鵬說:“這位想必是強二哥了。我師父常日稱道東華派龔掌門座下眾位師兄英雄了得,金師兄更是傑出的英才。金師兄既然未到,眾位先去也是一樣。”強章通心想:“學妹給蘭英師姑拉了去,看樣子是不肯放的了,我們隻有陪她一起去。”便說:“打擾了。”劉雲鵬說:“眾位勞步來到雙峰城,那是給我們臉上貼金,怎麽還說這些客氣話?請!請!”


    蘭英指著那賣餛飩的人問:“這一位你也請麽?”


    劉雲鵬朝那老人瞧了一會兒,突然有悟,躬身說:“原來韶山衝毛前輩到了,真是失禮。請毛前輩駕臨敝舍。”他猜到這賣餛飩的老人是湘潭韶山衝高手毛子峰。此人自幼以賣餛飩為生,學成武功後,仍是挑著副餛飩擔遊行江湖,這副餛飩擔可是他的標記。他雖一身武功,但自甘淡泊,以小本生意過活,武林中人說起來都好生相敬。天下市巷中賣餛飩的何止千萬,但既賣餛飩而又是武林高人,那自是非毛子峰不可了。


    毛子峰哈哈一笑說:“正要打擾。”將桌上的餛飩碗收拾了。強章通說:“晚輩有眼不識泰山,毛前輩莫怪。”毛子峰笑著說:“不怪,不怪。你們來光顧我餛飩店,是我衣食父母,何怪之有?八碗餛飩,十塊錢一碗,一共八十塊。”說著伸出了左掌。


    強章通好生尷尬,不知毛子峰是否開玩笑。蘭英說:“吃了餛飩就給錢啊,毛子峰又沒說請客。”毛子峰笑著說:“是啊,小本生意,現金交易,至親好友,賒欠免問。”強章通說:“是,是!”卻也不敢多給,數了八十元,雙手恭恭敬敬地奉上。毛子峰收了,轉身向蘭英伸出手來,說道:“你打碎了我兩隻餛飩碗、兩隻調羹,一共四十塊,賠來。”蘭英一笑,說道:“小氣鬼,連出家人也要訛詐。妙璋,賠了給他。”妙璋數了四十塊,也是雙手奉上。毛子峰接過,丟入餛飩擔旁直豎的竹筒之中,挑起擔子,說了聲:“去吧!”


    劉雲鵬向前台說:“這裏的茶錢,迴頭再算,都記在惠二爺賬上。”那前台笑著說:“哈,是惠二爺的客人,哈,我們請也請不到,哈你家還算什麽茶錢?”


    劉雲鵬將帶來的雨傘分給眾賓,當先領路。蘭英拉著那東華派的少女樂媛,和毛子峰並肩而行。蘭陵派和東華派群弟子跟在後麵。


    熊熙淳心想:“我就遠遠地跟著,且看是否能混進若幹惠家裏。”眼見眾人轉過了街角,便即起身走到街角,見眾人向北行去,於是在大雨下挨著屋簷下走去。過了三條長街,隻見左首一棟別墅,門口點著四盞大燈籠,十餘人站在門前,有的張著雨傘,正忙著迎客。蘭英、毛子峰等一行人進去後,又有好多賓客從長街兩頭過來。


    熊熙淳大著膽子,走到門口。這時正有兩批江湖豪客由惠門弟子迎著進門,熊熙淳一言不發地跟了進去。迎賓的隻道他也是賀客,笑臉迎人,說道:“請進,奉茶。”


    踏進大廳,隻聽人聲喧嘩,二百餘人分坐各處,分別談笑。熊熙淳心中一定,尋思:“這裏這麽多人,誰也不會來留心我,隻須找到八達派的那些惡徒,便能查知我爸爸媽媽的所在了。”在廳角暗處一張小桌旁坐下,不久便有家丁送上清茶、麵點、熱毛巾。


    他放眼打量,見蘭陵派群尼圍坐在左側一桌,東華派群弟子圍坐在其旁另一桌,那少女樂媛也坐在那裏,看來蘭英已放開了她。但蘭英和毛子峰卻不在其內。熊熙淳一桌一桌瞧過去,突然間心中一震,胸口熱血上湧,隻見孫成豪、荀成智二人和一群人圍坐在兩張桌旁,顯然都是八達弟子,但他父母卻不在其間,不知給他們囚在何處。


    熊熙淳又悲又怒,又甚擔心,深恐父母已遭了毒手,隻想坐到附近的座位去,偷聽他們說話,但轉念又想,好容易混到了這裏,倘若稍有輕舉妄動,給荀成智他們瞧出了破綻,不但全功盡棄,且有殺身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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