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借著幽暗的燭光望向那人,隻見他一身玄色勁裝,手中提著一柄三尺長劍,雖看不清麵目,卻叫人無端覺得是個姿容絕世的少年。


    那人手腕一轉,挽了個漂亮的劍花。


    就在這時,鼓樂之聲忽然大作,卻是一曲《滿堂勢》。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這一番變故,是曹彬準備的劍器舞。


    隨著鼓樂響起,方才熄滅的燈火也倏地重燃,眾人看清楚那少年眉眼,登時目瞪口呆。


    即便沈宜秋與尉遲淵等人早有準備,卻也想不到太子殿下會來個如此隆重的登場。


    寧十一頃刻之間認出那舞人的身份,不由一瞥沈宜秋,卻見她嘴角微彎,望著舞茵中間的人出神。


    尉遲越朝沈宜秋望了一眼,兩人目光輕輕一觸便即分開,卻已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事情已經辦成了。


    太子心中大定,踏著鼓點舞動長劍。


    他在方寸之間旋轉騰躍,三尺長劍在他手中宛如一條靈蛇,繞著他周身遊走,鋥亮的劍身反射映出燭光,劍光宛如星芒,當真是翩若驚鴻宛若遊龍。


    眾人都看得兩眼發直,想要喝彩,卻不敢叫出聲來。隻有慶州的官員們不知端的,兀自擊節喝彩不迭。


    鼓點越來越快,尉遲越的動作也越來越快,如斜雨中的春燕一般飛快打旋,碎星般的劍光幾乎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


    隻聽銅鈸「鏘」一聲響,鼓樂齊喑,尉遲越身形忽然一頓,將長劍高高拋向空中,眾人不由屏住唿吸,四周頓時鴉雀無聲。


    長劍飛至半空,幾乎碰到頂上平闇,然後直直墜落,宛如一道閃電劈下,尉遲越一躍而起,不等眾人看清楚,長劍已迴到他手中。


    鼓樂再次響起,這下眾人顧不上尊卑,都忍不住喝起彩來。


    尉遲越一邊踏著鼓點舞劍,一邊漸漸靠近「太子」,趁其不備,劍尖忽然對著「太子」的鎏金銀酒杯一挑,劍身一橫,酒杯已穩穩落在長劍上,半杯酒液一滴未灑。


    賈七欲哭無淚,顫抖著手從劍上端起酒杯:「好……好劍!」笑得比哭還難看。


    酒液入喉,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涼颼颼的脖子。


    尉遲越瞪了他一眼,繼續舞劍,頃刻間便到了曹刺史跟前,手腕一抖,長劍便刺了出去。


    曹彬道他要故技重施,看著長劍如蛇信般向自己刺來,額上不由冒出冷汗——雖是未開鋒的劍,可這般來勢洶洶,仍叫人心驚膽寒。


    曹彬強裝出鎮定的模樣,誰知那劍卻不是向著酒杯而來,電光石火之間已經架在了他脖子上。


    不等「放肆」兩字出口,舞劍之人冷聲道:「來人,將他拿下。」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眾人瞠目結舌地看著太子將劍架在曹刺史脖子上,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尉遲越話音甫落,便有兩名佩刀的侍衛疾步上前,將曹刺史拿住。


    太子收迴長劍,「鏘」一聲還劍入鞘。


    到了這時候,曹彬終於明白過來,這是著了道了,心中不由暗惱自己得意忘形、疏忽大意。


    他心念電轉,料想眼前人大約是太子身邊的屬官或親衛一流,便即歉然道:「足下誤入某府中,是某疏忽大意,叫奸猾下人蒙蔽,是某治家不嚴之過,容某在此向足下賠個不是。」


    又向著席中的「太子」拜下:「殿下要治仆的罪,仆不敢有怨尤,隻是懇請殿下相告,仆究竟犯了何罪?」


    「太子」不答話,那玄衣男子卻冷冷一笑:「犯了何罪你不知?還來問孤?」


    曹彬一聽「孤」字,登時明白過來,背上冷汗涔涔而下,連忙跪下叩首:「仆有眼不識泰山,衝撞太子殿下,罪該萬死!」


    尉遲越冷冷地睨他一眼:「你的確罪該萬死,卻不是因為衝撞孤。」


    他頓了頓,揚聲道:「曹彬,你身為刺史,戕害百姓,掠買良民,勾結豪富隱沒戶口,吞並田地,致使無數黔首流離失所,蠹政害民,為禍一方,國法難容!」


    太子這番話說得字字鏗鏘、擲地有聲,當說到「掠買良民」的時候,眾臣皆是眼觀鼻鼻觀心,四下裏一片詭異的寂靜。


    曹彬身為薛鶴年爪牙,徇私枉法這麽多年,勉強也算個有勇有謀的人物,片刻的慌亂惶遽過後,很快鎮定下來,迅速將自己眼下的處境盤算了一遍。


    所謂「戕害百姓」指的多半是牛家那賤婢的事,他一早便想好了,若是事發,便推到妾室身上,他最多隻能算治家不嚴。


    而「掠買良民」一條,掠到太子頭上確實棘手了些,但動手的是人牙子,他可以推說自己不知情,天家要臉,太子被掠為「男寵」的事,捂還來不及,哪裏會大肆宣揚?


    隻有「隱沒戶口、吞並田地」一節是真的要命,但是他將證據藏到那種地方,太子的人潛進來不過兩三日,怎麽可能掌握證據?


    多半隻是找到幾個流民做人證,口說無憑,到了京城,刑部與大理寺中又有薛鶴年的人,想來也告他不倒,反過來問個栽贓陷害未嚐不可。


    思及薛鶴年,他心中大定,心道太子到底還嫩了些,竟然以為自己能扳倒薛鶴年,怕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覷了覷太子,有恃無恐道:「仆一心為公,天地可表、日月可鑒,殿下想是聽信讒言,對仆有什麽誤會,殿下命仆入京受有司審問,仆自當奉命,隻望盡早澄清誤會,以免有傷殿下令譽,寒了臣子的心。」說罷掃了一眼席間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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