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5日,星期日,天氣:大風


    送走陸正平之後,教授竟然把我和江生一道叫到了辦公室。


    教授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分明是說我的私事,卻把江生一起叫來,說是怕我哭了他說不清楚,叫江生當個見證人,但我心裏清楚,這絕對不是唯一原因。


    想來我和江生之間的問題,連教授也看得出來,隻有我們這兩個當局者還一團迷霧,不清不楚。


    之後我被教授趕出來,還在門外等了一會兒江生,可教授好像並沒有立即叫他出來的意思,我心裏亂糟糟的,不想一個人待著,幹脆去實驗室看看孟超他們的進度。


    正好趕上素燒,林文瀚因為上次操作不當造成重大失誤,這會兒倒有些畏首畏尾起來,我隻好親自出麵指導。


    脫胎的燒製步奏並不複雜,但因為胎體極薄,想要燒製成功卻很難,必須有極準確的控火能力。


    從前我一門心思撲在建盞上,對脫胎隻是聽說而已,並沒有親自燒製過,不過因為同為地理標誌,我對德化白瓷倒是頗有些研究,如今技術和設備都很先進,把瓷燒成紙一樣薄也已不是神話,用點心思的話,燒成脫胎也不是沒可能。


    我費了點心思幫他們檢查泥胎的質量,江生真的很有才華,這一次的雕刻質量比上一次還要好,連我第一眼看,都被驚豔到了,到第二眼,第三眼的時候才突然反應過來,啊,這個美人,她是我自己。


    那是我從來沒有發現過的角度,江生竟然發現了,他怎麽會比我更了解我的容貌呢?


    這不是愛又是什麽?


    醒醒吧,又開始發瘋……


    我檢查完畢並沒發現什麽不妥,於是開始指導他們裝窯,關門,設置溫度,一切就緒。


    江生忽然到來,神情緊張,似乎沒想到我會在此。


    孟超他們與他說東扯西,他卻直奔我而來,說要找我談談。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趁著還沒到加還原焰的時間,我決定抽出十分鍾來和他出去說話。


    今天風很大,下午忽然降溫,尤其我們剛從溫暖的地方出來,中午出門穿的薄外套一下就被打透了,站在風裏,下意識抱緊臂膀,頭發也跟著湊熱鬧,時不時往嘴裏飄,我隻好一邊說話一邊撥弄頭發。


    我讓他先說他要說的話,他卻隻盯著我的頭發支支吾吾,話說一半,還是沒忍住脫下外套套在了我的身上,把我整個人裹成個球。


    確實很暖和,但我一個大人,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江生一個小孩就穿一件襯衫站在風裏發抖還搶他衣服穿?


    他還說他不冷,怎麽可能不冷呢?


    他告訴我他會做我的後盾,我猜他是對剛剛在教授辦公室裏的事情耿耿於懷,特意過來安慰我的。


    仔細想想,在我跟陸正平這件事上,他好像大部分時間都是站在我這一麵的,即便是那晚他替大師姐傳話,也不過隻是傳話而已,他字裏行間都還是站在我這邊。


    單憑這一點,我已很感激。


    我把外套還給他,迅速講明我的事。


    其實昨晚我突然收到紐約一個醫療機構的郵件,說是有辦法可以治療雲初的眼睛,但是他們給出的治療周期剛好和我去日本交流的時間重疊了。


    其實憑我的經濟實力,雇傭一個專業的護工一同到那邊去照顧雲初並不算什麽難事,但當我想到醫療機構在紐約時,心裏是有點高興的。


    當然不光是因為雲初的眼睛有救了,更多的是因為江生也在紐約,我在想或許我可以通過雲初的事情,繼續與他保持聯係。


    仔細想想,自打我們相遇,我好像一直在製造各種機會與他相見,他又剛好每次都能上鉤。


    真不知道該說他單純還是善良。


    這次也不例外,我一提出需要江生幫我在紐約找找寄宿家庭,他便直接說可以讓雲初住在他家裏。


    我真是驚訝,我沒打算給他添這麽多麻煩的,隻是雲初眼睛看不見,他母親又沒有多少文化,我以為江生幫我照看一下,我便可以借著這個由頭時不時跟他通信,繼續保持聯係。


    可他竟然直接讓雲初住在他家裏?


    他是不是太——好心了?


    2024年12月19日,星期四,天氣:大雪


    草間教授即將擔任我在日本交換留學期間的教授,上周我收到他的邀請,說下月初日本有個建盞相關的展覽,許多當地的建盞世家會派工匠出席,正好是個交流的好時機,問我能不能提前出發去日本。


    按之前的計劃,新學期四月份才開始,本來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準備,如今計劃被臨時打亂,需要準備的事情太多,一下子忙碌了起來,上周江生打電話過來說我該去看看那個作品,我從他的語氣中就聽得出來那個作品有多完美,真想去看,可我忙到現在都還沒空去。


    剛好上午江生給我打電話,說要來找我,讓我一定等他,我算著時間,他的作品應該已經完成,我猜他一定是迫不及待拿來給我看。


    畢竟我幫他那麽大一個忙,他第一時間與我分享成果,也沒什麽奇怪的,而且好幾日沒見他,我也確實挺想看看他的。


    掛斷電話後,我的心情都一下子好了很多,收拾了一下手頭的工作,準備江生一來就下去請他喝杯熱茶,順便告訴他我要提前去日本的事情。


    結果沒等來江生,倒是等來了傅聰,他之前拜托我幫忙看一下日本新餐廳的海報設計,我因為一直太忙竟然給忘在了腦後,他正好今天路過清美,幹脆上來親自問問進展。


    我實在有愧於他,隻好現場幫他看。


    其實並沒有什麽需要修改的地方,他找的廣告團隊十分專業,他本人的審美也足夠好,我能給的意見少之又少,反倒從他的言語中得到了不少收獲。


    期間聊起我倆都要去日本的事,他還有些遺憾,早知道我要去京藝留學,他就把餐廳開在東京而不是北海道了。


    不知不覺聊了許久,傅聰看時間,正好可以吃午飯,問我要不要一起,我下意識搖頭說與人有約,可再看時間,離江生說要來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小時,他很少這樣不守信,就算臨時改變計劃,也會告知我一聲。


    我有點納悶,起身朝窗外看去,雪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下的,地上已經積了幾厘米的雪,午休時間,白茫茫一片,幹淨得連個腳印都沒有。


    那一刻我忽然有種預感,江生不會來了,他可能再也不會來了。


    2024年12月29日,星期日,天氣:晴


    果然如我所料,那天之後,江生再沒給我聯係,就連他們的作品完成,準備提交給組委會這件事,我都是從張小嫻那裏知道的。


    看著那隻麵具的照片,我由衷替他們感到欣慰,因為是教授的助教,這段時間收到組委會發來的作品圖片數不勝數,我很清楚江生這個作品的含金量,憑我判斷,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代表中國區進入決賽應該不成問題。


    但是我並不打算給江生發消息祝賀,既然他決定與我割席,我成全他就是。


    至於雲初的事情,我已經全都安排妥當,醫院機構提出可以為雲初提供全方位的服務,自然不需要再麻煩江生。


    今天是我啟程去東京的日子,早早提了行李去機場,林姿親自送我,在機場與我緊緊相擁,久久不能分離,仿佛我不是去留學,而是去送死,直到張小嫻和孟超到來,她顧及麵子才終於放開我。


    我下意識看向二人身後,臉上雖有笑容,卻難掩心中失落,江生沒有來,他真狠心,或許就是最後一次相見,他竟連送也不願來送送我。


    別人看不懂我的笑容,但林姿自然懂,她這暴脾氣一刻也忍不了,當即大罵杜江生沒良心,說我幫了他多少,他竟然到最後也不出現。


    孟超和張小嫻和江生走得近些,這會兒難免尷尬,開始為江生解釋,說他也在做出國的準備,最近連他們也少見麵,或許他根本不知道我今天要走。


    林姿卻更生氣,當即叫他們閉嘴。


    我勸她收斂些,不要傷及無辜,再說我與江生之間,說到底其實並沒有多少情分,不過打過幾次交道的學姐與學弟,他不來送我,又有什麽奇怪的。


    這話說得涼薄,連孟超與張小嫻都跟著難受,林姿更是了解我心裏的苦,怕我控製不住自己,在外人麵前紅了眼睛,下意識將我摟在懷裏,替我擋住難堪。


    其實她想多了,自從江生不再出現的那個雪天,我已經將自己的心思徹底收好,深埋心底,不會再讓它隨意表露了。


    時間差不多,我準備登機,揮手與朋友一一告別,卻忽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對方一開口便自報家門,說她是沈夢華,然後才說她是江生的母親。


    我聽到她的名字便已知曉她身份。


    當時江生表明他母親可以幫我畢業,我雖然當場拒絕,事後不可能不去查看。


    沈女士的人生跌宕瑰麗,肆意無拘,異常精彩,實乃吾輩楷模,我看完她的履曆也要頂禮膜拜。


    難道這樣瀟灑恣意的一個人,終究也無法免俗,要為子女計深遠?


    可是她又為什麽要來找我?


    我實在好奇,跟她說明我即將登機去日本,隻能給她半小時時間,她非常痛快,說隻要十分鍾就好。


    我們在二樓找了家早點鋪子,她問我喝什麽,我說不用了,十分鍾不足以坐下來喝杯茶。


    她自己點了杯咖啡,說是用來倒時差。


    沈女士本人看上去非常年輕,一點也不像是會有江生這麽大的孩子的人,她還非常美麗,我總忍不住去看她,從前我隻覺得江生好看,這會兒我倒覺得他的美根本不及沈女士十分之一。


    難怪杜先生那樣的大師也會為她神魂顛倒,成為圈內有名的耙耳朵,連我也快要愛上她了。


    我在心裏告訴自己,不管她待會兒要跟我說什麽,我都會原諒她,因為我實在喜歡她,她的一舉一動,都深得我心。


    結果她卻先表達了對我的欣賞。


    “你很漂亮,我實在很滿意你。”


    她就這樣開始了我們的談話。


    她甚至還準確說出了我的作品獲獎時間,以及我在國際上發表的論文內容,她說很讚同我在藝術上的許多觀點,說江生能夠遇見我這樣優秀的女性,是他的榮幸。


    我說她可能誤會了,我跟江生不是她想象的那種關係,我坦然承認了我喜歡江生的事,但我覺得江生應該沒有想要跟我長久走下去的意思,或者說就算他有一點喜歡我,但他似乎已經做了決定要整理掉這段關係,沈女士現在要做的事情,似乎沒有必要。


    沈女士則大為驚訝,她說我似乎不太懂她的兒子,江生如果不是愛我愛到骨子裏,是不可能放棄留學的機會來尋我的。


    而且別看他表麵上一副什麽都無所謂的樣子,其實他的勝負欲非常強,從小到大隻要是他看上的東西,設立的目標,想盡一切辦法也會得到達到。


    可是這樣的一個江生,竟然會中途放棄試圖逃迴紐約。


    一開始沈女士以為是我的問題,以為我是個道貌岸然慣會表演的女人,江生是被我欺騙了迷途知返,所以才調查了我。


    可是得到我的資料後,她發現恰恰相反,我深得她心。


    於是她得出結論,一定是江生認為離開我比待在我身邊更好,所以才會選擇去哥大留學。


    她說若不是愛我愛到了骨子裏,江生不可能這樣。


    我有點不敢相信她說的,畢竟雖然江生確實幾次表現出很喜歡我,但他事後總是不認賬不負責,實際上我並沒有感受到他愛得有多深。


    愛我愛到骨子裏,這種話又不是誰家寵物的名字,也能隨便亂說的嗎?


    直到沈女士跟我講了暖暖從江生那裏了解的信息。


    “他一直以為你喜歡的是傅聰。”


    沈女士說著,還給我看了一段暖暖錄的視頻,說是暖暖特意祝福她,一定要帶給我的歉意。


    暖暖在視頻裏跟我道歉,說她當時為了報複江生幫助傅聰調查梁羽生的背景時亂說話,所以騙江生說我要和傅聰一起去日本生活,說我們確立了關係。


    原來梁羽生忽然休學,是因為喜歡上了暖暖?


    啊,不是。


    原來江生這階段的出爾反爾,真的是因為傅聰的出現?


    他以為我喜歡的是傅聰?


    我大為震驚,甚至一時間還有些暈眩,我覺得我應該立即給江生打電話。


    但沈女士製止了我。


    她說雖然我和江生是彼此喜歡的關係,但她非常清楚我的顧慮,江生年輕,幼稚,很多事情的處理方式並不成熟,她猜我一定偶爾會覺得我們並不合適。


    她說她並不反對我們的年齡差,但是她有點介意自己的兒子在不成熟的年紀做出一個不成熟的人生決定,不然他以後後悔事小,毀掉我的人生事大。


    她作為江生的母親,有義務為我的人生負責任。


    我真的很喜歡沈女士,在考慮自己兒子的人生大事之前,她竟然首先站在我的立場說話。


    即便她是口是心非,我也已經很滿足了。


    我時間不多,勸沈女士不如長話短說。


    她笑,說懇請我給江生兩年時間成長,這兩年我可以專心從事自己的事業,不急著談戀愛,等到江生可以成熟的思考問題,再去考慮他到底適不適合成為我的戀人也不遲。


    我真的很佩服她的魄力,並覺得她的想法非常讚。


    但我認為這應該隻是她個人的想法,重要的是江生怎麽想不是嗎?


    然而江生的出現說服了我,他大概以為自己的母親是來向我興師問罪的,第一時間想要帶我走,而我卻隻盯著他手裏的盞,我想他終於發現了我當時的迴答,才會特意來機場尋我。


    我們之間的誤會,終於解開了。


    我鬆一口氣,無需多言,正好廣播在喊我名字,我便拖著行李離開,剩下的交給沈女士,她辦事,我很放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叫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匆匆夫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匆匆夫人並收藏叫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