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17日,星期日,天氣:陰


    自從改了課題,我加快了研究曜變燒製技藝的腳步,開始四處收集與曜變相似的瓷器碎片迴來做實驗。


    最近給我發現一種碎片與曜變的機理有著高度相似性,輾轉打聽,上個月去了一趟大崗山,昨晚才剛迴來就遇到不少趣事,甚至還喝多了點酒。


    好在我還沒有醉到錯過教授的郵件,他給我發了份2025年春季交換留學的申請表。


    他跟我說京藝今年也開放了交換名額,讓我考慮一下有沒有興趣,但要考慮的快一些,報名截止日期是四天後。


    這老先生,總喜歡玩死亡追擊,我問他怎麽不像當初讓我來清美報道時一樣,等到二十號再來通知我呢?


    他說廢話,京藝又不是他,哪有那麽多的耐心為一個學生留名額。


    他怕太晚通知我,這個名額就是別人的了。


    今天打聽一下才知道,這個名額是教授用了半學期的時間跟京藝爭取來的,前天才剛剛敲定,分明就是教授為我爭取的nb。


    若我執意要研究曜變燒製技藝的課題,以眼下的情形,國內一定走不通,就算我打了陸正平的主意,邀他來清美上演世紀大和解,但陸正平又不是個傻子,萬一他鐵了心不願讓我擺布,我這招順手牽羊說不定會弄巧成拙,讓局麵變的更糟糕,叫我在國內永世不得翻身。


    與其冒這樣的風險,不如先去日本,那裏有更完善和權威的建盞文化,且並沒有我的仇敵,我若在那裏得到了認可,相當於在國際上站穩了腳跟,那時候再到國內,陸正平便就不足為懼了。


    不得不說,教授對我真的是用心良苦。


    但他萬萬沒想到我會臨時改了課題,讓他的努力近乎白費。


    我想他特意晚了一天才通知我,應該是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告訴我這件事。


    畢竟如果要去日本交換學習,至少要完成半年的學業才能迴來,如此一來,我畢業的事情就又要往後推了。


    換成旁人,確實需要好好考慮一下,畢竟留學機會雖然可貴,但畢業和學位證書才是許多人辛苦上岸的最終目的。


    好在我爸媽給我留下了富足的物質生活,讓我不至於選擇艱難,毅然決定走交換學習的道路,總之不能讓教授為我做的嫁衣穿到別人身上。


    沒錯,我就是這麽小氣。


    昨晚趁著酒意,我已將信息填好提交,隻等學校審批後公示了。


    2024年12月15,星期日,天氣:大風


    自從我要去日本交換學習的信息公示之後,師母就總打電話來叫我去家裏吃飯。


    正好我出國這半年,出租屋裏的作品和資料需要寄存在教授家裏,總是要去的。


    今天過去送最後一波東西,師母為我準備了一大桌子菜,樣樣都是我愛吃的。


    飯後她把教授推到廚房去收拾,讓我躺在她腿上說話。


    師母上了年紀,手上的皮膚不算細膩,但是很暖,她不停幫我攏頭發的時候讓我很安心。


    她說聽說了我收到草間教授的邀請,下月初就要奔赴日本開啟留學之旅,囑咐我出門在外,個性不要太強,凡事退一步海闊天空,在外麵受了什麽委屈,不要一個人憋著,她和教授在那邊也有不少朋友,打電話迴來,他們倆都會盡力幫我想辦法。


    我打趣她,提醒她我是去交流學習的學者,不是去當特務的。叫她不要太過擔心。


    她許久沒再說話,我抬頭,發現她眼圈早已紅了,我起身,幫她擦眼淚,忙給她道歉,說都是我不好,她叫我個性不要太強,我卻當即頂嘴,她一定是擔心了。


    她搖頭,說是想起我第一次來家裏時,她的心啊,十分鍾上上下下七八次,心髒病都快給嚇出來了。


    可是知道我的遭遇之後,她是真的心疼我,她沒有女兒,一早就把我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看待,這三年她兒子鮮少迴來,都是我時不時過來討她歡心。


    她親眼看著我從一個滿身是刺兒的小姑娘成長成現在這般知書達理,成熟穩重的樣子,如今我就要一個人去遠方踏上新的征途,她雖然舍不得,但也不能阻我。


    說到這裏,師母早已滿臉是淚,鼻涕一把淚一把。


    教授在廚房聽不下去,開門站在門口說她這又是何苦?


    師母卻叫他閉嘴,幹活去!


    她看向我時,目光又瞬間變得柔和,她說等一下,要拿東西給我。


    再迴來時,拉住我的手為我帶上一隻翡翠玉鐲。


    成色還不錯的紫粉冰種,市場價應該在五位數出頭,並非我有意去辨別這些,隻是從小在爺爺身邊養成的一眼辨玉的習慣,條件反射罷了。


    無論如何,這也很貴重了,我立即要摘下來,師母卻直接按著我的手道:“本想送你更好的,可是太貴重了去那邊海關會被攔下來,隻好委屈你。你於我是像女兒一樣的存在,如今你要遠行,我不送你點東西,我這心裏難受,你若也與我是一樣的心情,就一定要收下!”


    我知道無功不受祿,但這是必須要收下的禮物。


    於是我最終沒有摘下來,而是張開雙臂,將師母擁入懷裏,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喊著她的名字。


    “純風啊,你看上日本的什麽寶貝盡管與我說,隻要不是機密情報,我迴來時一定帶給你!”


    師母立即化作母老虎,追著我滿屋子打。


    “沒大沒小!老娘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鬧了一場,終於輪到教授單獨麵見,他把我叫進書房,勒令師母不叫不許打擾。


    說起下午在辦公室對我拍桌子發脾氣的事,鄭重向我道歉。


    我問他是否在他眼裏,我還是那個不懂世故,沒心沒肺狂妄至極的野丫頭?


    他說自然不是,我是他一手教出來的,他一直為我驕傲。


    但他雖知道我不會生他的氣,也不影響他因自己的失態而向我道歉。


    我問他會不會特意去日本看我,他說不會,我又問那他去日本會不會來看我,他說還是不會。


    他說我在那邊有新的老師,他若過去,喧賓奪主,會令新的教授內心不快。


    我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又說草間教授可能不是這種人,但他卻不能明知有可能而為之。


    我的教授永遠是這樣,公正中帶著點逗比,矜持下帶著些許狂妄,既傲嬌又謙虛,自成一套原則。


    臨出門時我勸他趕緊找新的助教,我下個月初便要啟程,他再不動作,寒假的工作就要開天窗了。


    他歎氣,說恐怕再找不到像我一樣好用的助教了,不如我不要去日本,繼續做他的助理算了。


    我說他想得美,他笑,忽然有點委屈,問我為什麽不說給良玉帶點東西,良玉有很多想要的東西。


    我哭,一頭紮進他懷裏,囑咐他一定按時吃藥,因為以後再不會有不知輕重的小夥子,追著他滿世界喂藥了。


    2025年5月28日,星期三,天氣:晴


    來日本也有小半年的時間了,師母幾乎每個月都要通一次視頻電話,她說本想天天給我電話,是教授叫她不要影響我功課,她才忍著一個月打一次。


    我告訴她想我是正常的事情,不需要忍著。


    她罵我沒臉沒皮。


    我笑,問她教授怎麽樣,怎麽從不見他來聊聊天。


    她迴頭,將鏡頭調整到書房的方向,小聲比劃。


    我看到那稍稍敞開的一條門縫,明白教授是在裏麵偷聽。


    我笑,心裏暖暖的,分離這麽久,大多數的師生情都應該開始淡了,像我與師母和教授之間這般親昵,實屬難得。


    這小半年我在曜變燒製技藝方麵頗有成就,今天在草間教授的幫助下成功開辦了我第一次個人展,草間教授對於我的研究成果很有信心,不光第一時間幫助我發表了作品,還利用自己的人脈向國際陶瓷協會發送了邀請,希望有關專家能夠蒞臨觀展,給與我這個不容易的年輕人實力上的肯定。


    他也有問過我,要不要邀請我中國的老師和陸正平,我謹遵教授的交代,表示不需要,教授很忙,應該不會來的。


    草間教授卻說我根本不了解老師這個職業,哪個合格的好老師,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學生有出息呢?


    他還說說不定教授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我不以為然,教授在我心裏,一直是很有原則說一不二的人。


    他說不會來看我,就一定不會來。


    可是今天下午,草間教授忽然一臉神秘地走到我身邊,叫我看看看展名單裏有誰。


    我竟然看到了教授的名字。


    來不及多想,我開始在展館四處尋找教授的影子,最後在一套我最新創作出來的銀河係列曜變餐具前麵找到了他。


    他弓著背看了很久,每一個細節都不想放過似的。


    我走近他,笑著說先生喜歡的話,可以拿起來看看。


    他說不用了,他也懂規矩,然後扭過身來想給我一個禮貌的微笑,在發現是我的時候,他整個人愣了一秒,然後就開始找地方躲,但展館設計得太明朗,他根本無處藏身。


    我笑,說他不是說不會來看我的嗎?


    他嘴硬,說他又不是來看我的,他是來看這些曜變餐具的。


    他還說我做了他那麽久的助教,難道不知道他出國是很麻煩的嗎?沒有必要他才不會特意來。


    我不想揭穿他,扭頭問他是不是又開始單打獨鬥了?我走之後,就沒再找個助教?


    教授撇嘴,剛想說點什麽。


    一個清脆的男生聲音出現,幾步走到我們之間,手裏還端著一杯熱水和一板降壓藥。


    “這個展廳還挺好的,竟然提供熱水,快,您快先把藥喝了。”


    教授有點難為情,指著這個男生說道:“如你所見,找到一個會定期催我喝藥的小男孩兒。”


    男生聽了教授的話,扭頭看向我,一眼認出來。


    “哦,是愛濃學姐?”


    “你認得我?”


    我詫異。


    男生笑道:“那能不認識嗎?咱們係唯一四年還沒畢業的優秀研究生嘛。”


    男生說完覺出自己說錯了話,拍了自己嘴一下,主動伸手過來自我介紹:“學姐您好,方家旭,你離開之後,一直由我擔任教授的助教。”


    家旭?佳婿?


    我笑,看向教授求一個解釋,教授卻裝看不懂,背著手邊溜邊說:“我再到別處看看,你們師姐弟一起敘敘舊。”


    我和家旭齊齊看向教授,各有各的詫異。


    我出國前,從不知方家旭為何許人也,他亦不認識我,旭哪門子的舊?


    不過既然都是教授的助教,能聊的事情倒也很多。


    我問家旭,教授如何,是否有發現他身上的周扒皮特質。


    家旭一臉訝異,說教授是他見過最好的教授,從不讓人加班,從不訓人,從不忍心叫他做苦力。


    我不信,問他難道沒有幫教授做過課件?


    他笑,說都要感謝我和梁羽生之前做的課件太過優秀,這半年教授一直在用,壓根不需他做什麽。


    我咬牙,問教授可曾在他麵前評價過我。


    他一噎,小心問這種話是可以當麵說的嗎?


    我昂首挺胸,不就是誇我嗎?


    教授敢誇,我又有什麽不敢聽的。


    他放下心來,笑嗬嗬道:“教授說您是他最難帶的學生,性子執拗倔強,不肯聽話,不然也不會四年還畢不了業,叫我千萬不要學你,見到你也要離你遠遠的,當心學壞。”


    我差點吐出一口老血,看家旭的眼神已經不對,他倒是激靈,登時戰術性逃跑,說教授不能離開他太久,他去陪教授了。


    額,這一對哪裏像師徒?倒像是親生的!


    2025年11月2日,星期日,天氣:小雪


    清美的畢業論文及畢設其實去年還在的時候就已經完成,但因為要爭取交換學習的名額,並沒有拿出來。


    如今從日本迴來繼續完成本校的學業,不過是程序上的問題,實際上我人很少去學校,也幾乎不在首都,上禮拜教授通知我來答辯,我才又見到了他和師母。


    答辯這幾天,日日住在師母家裏,看到她把我從日本帶迴來的曜變餐具擦的幹幹淨淨,勸她不需要這麽用心,需要的時候隨時找我,應有盡有。


    她瞪我,說我真是不懂珍惜,也不看看這一套眼下在市麵上值多少錢。


    就連陸正平的作品也沒賣到過這個價位。


    我笑,跟她說不值一提。


    我看向教授書房,這幾天我每次來,他都閉門不出,也不知道在裏麵鼓搗些什麽。


    師母偷笑,領著我踮腳走到門前,透過門縫往裏看,就見教授正在擦我給他淘迴來的佳能古董膠片攝影機,仔細地像在照顧一個小嬰兒。


    師母撇嘴,說教授除了集郵,就喜歡鼓搗攝影,還隻喜歡玩膠卷機。平時出國都是忙公務,根本沒時間四處去找這種東西,虧得我是個有心的,幫他找到了,不然就他那個強迫症的性子,又不知要多久睡不著覺。


    我走時師母讓教授出來送送,教授沒出來,說既然順利畢了業,就別迴頭,去我該去的地方發光發熱,就算他龔良玉沒有白教我一場。


    “樓愛濃,你出師了!”


    師母捂臉哭,罵他作甚這樣絕情。


    我攔著師母,衝著書房方向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我永遠尊重龔良玉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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