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濃的分析好像更有說服力一些,江生認同地點頭,很快問道:“這麽說學姐你早就想到這方麵的原因了?”


    “嗯。”愛濃點頭,繼續說道:“不過生泥的陳腐時間跨度巨大,想要在這方麵來做實驗,難度和耗時都比較高,想要在我畢業前完成實驗,大約是不可能的。”


    愛濃說著,眼裏流露出一絲惋惜。


    江生卻忽然想明白了什麽。


    “所以這才是你忽然改課題的真正原因?”


    愛濃沒直接迴答,而是看著江生發笑,“你挺聰明的嘛。”


    江生真的有點震驚了,世人都以為愛濃是因為過不了外審才會換課題的,沒想到竟是因為這樣。


    原來並不是退縮,而是求全!


    可是愛濃竟從來不解釋這些,任由流言四處傳播,得是多麽強大的心髒才能承受住這些事情啊。


    “可學姐你不是改課題了嗎?這麽繼續研究曜變盞的燒製工藝,真的沒關係嗎?”


    江生有點擔心,畢竟一開學就聽說愛濃已經延畢了一學期,這學期是最後的機會了,要是再畢不了業,就拿不到學位證書了。


    愛濃卻無所謂地搖了搖頭:“之前跟著教授做項目的時候寫過許多篇大論文,一些發表了,一些還沒有,隨便挑一個出來當做畢業論文,過審應該沒什麽問題。至於作品——”


    愛濃停頓片刻,看向正在指導學生用軋幹機練泥的盧愛蓮,笑笑道:“以前在陸家做徒弟時,我倒是做了不少,那會兒被當成是不務正業,時常挨罵,到了教授這裏,隻怕還大有用處。”


    如此一來,愛濃想要順利畢業,原來根本就不是個問題。


    一切早就在她的乘算之中,隻在於取舍。


    “所以你一直不畢業,更像是主動選擇的?”江生又一次看透了事物的本質。


    愛濃沉默了一陣子,終於笑著對他說:“總是這樣被你看穿,倒是怪難為情的。”


    “我能問為什麽嗎?”江生打破砂鍋問到底。


    愛濃輕笑,又一次不直接迴答。


    “馬上冬至了,自從我離開陸家,有三年沒迴去祭祖拜神了。”


    上午九點多,陽光特別溫和明媚,江生永遠記得那天愛濃的臉,細眉高鼻,一雙躊躇的炯目隱藏在斑駁的光點之下,叫人隱隱地心疼。


    那一刻,江生好像突然懂了愛濃。


    一個離家出走的浪人,在不願放棄最初夢想的前提下,四處求告無門,除了唯一願意收留她的清美,她還能待在哪裏?


    所以即便優秀如她,手握破局之法,也能在被那樣不堪的流言侵擾下,隱忍不發,默默承受,直到不得不離開為止。


    江生忽然很難過,他什麽也做不了,明知她身處旋渦,可他什麽也做不了,隻能任由她自生自滅,自己救自己。


    這種情況下,他又有什麽資格談愛呢?


    “你皺著眉頭的樣子——”愛濃說著,也跟著皺起眉頭。


    江生抬頭看她,她便搖頭笑道:“一點也不好看,是遇到什麽難事了嗎?”


    這種時候,她竟然還在考慮他?


    “沒,我能有什麽難事兒?沒有的。”江生看著愛濃,硬擠出一絲笑容。


    我的難事兒就是你啊,我想留在你身邊,愛你!


    愛濃抿唇,道:“嘴真嚴哪,聽說你報名參加藝術大賽了?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啊,我雖然忙,但幫你出出主意,介紹些賣材料的好地方還是可以的。”


    江生雙眼圓瞪:“你怎麽知道?”


    其實不用愛濃迴答,他也想得出來,孟超那個大嘴巴,難得去參加一次國際藝術大賽,肯定到處宣揚去了,至於愛濃那邊,自然是林文瀚告訴她的。


    有時候他真嫉妒林文瀚,對方跟愛濃之間,好像都沒有秘密。


    “揉好了泥之後,就要開始你們最期待的拉坯工序了。”盧愛蓮的聲音傳了過來,江生朝那邊看去,就見盧愛蓮正四處張望,繼續說道:“這一道工序,在我學徒的時候,有一個人可比我做得好多了,有請我的師妹——樓愛濃來給大家演示!”


    江生兩隻眼睛瞪得老大。


    她怎麽敢的?


    夫妻倆聯手把愛濃趕出家門,任由外人給她潑髒水還不解釋就罷了,現在還要讓愛濃參展,榨幹她的剩餘價值?


    用不用這麽過分啊?


    “學姐別理她,咱們走!”


    江生說著,剛要迴頭帶走愛濃,愛濃卻剛好經過他的身邊,在人群中的掌聲中走上台了。


    江生後知後覺,這會兒看愛濃,才想起她剛剛就已經穿好了圍裙,分明就是早早等在這裏準備上台的。


    難道雙方早已經和好?隻有他還被蒙在鼓裏?


    江生迴憶著前幾天愛濃在餐館裏自罰三杯的場景,覺得這不太可能。


    既然如此,那眼前的景象又是怎麽迴事?


    難以置信地江生看向展廳中央,愛濃這會兒已經坐了下去,由著盧愛蓮的講解,自己操作起快輪來。


    很快,她的手下便出現了一個碗盞的形狀,但她並沒有立即削碗,而是繼續做著造型。


    隻見她手指在盞邊輕輕一放,一道指溝便出現了。


    “幾年不見,師妹這束口盞的拉坯還是做得這麽爐火純青。”盧愛蓮下意識誇讚愛濃。


    “那是自然,”愛濃目不轉睛,“娘胎裏帶出來的安身立命的本事,想丟都丟不掉呢。”


    盧愛蓮尷尬地咬了下唇,愛濃迴答的語氣雖然淡淡的,表情上也看不出猙獰,但話裏的意思分明是在嘲諷盧愛蓮是半路出家的和尚,天賦不足,靠努力來湊。


    但現在畢竟是在展覽中,她很快又恢複了自在神情,繼續給大家講解道:“建盞的器型主要分為四種,敞口、撇口、束口和斂口,其中以束口和斂口應用範圍最廣,待會兒請我的樓師妹一一向大家展示。”


    愛濃偏頭睨了盧愛蓮一眼,說好了就做一個盞意思意思得了,可這會兒卻讓她一口氣演示四種器型,分明就是故意想累累她。


    換做從前,她若還是那個陸正平最寵的得意傳人,她肯定跟對方翻臉,可如今經曆了這麽多,她早已經成熟不少。


    不過拉四個坯而已,比她這些年為了做實驗在實驗室裏毀的坯都差了十萬八千個了。


    束口盞的坯一經拉好,愛濃手到刀下,把坯削下來遞到旁邊踩慢輪的學生那裏讓對方修坯,對方接過去丈量一番,直接驚呆了。


    “太完美了,弧度分毫不差,除了盞底幾乎不用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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