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今之計,隻有先與寧十一郎見上一麵。


    尚有一線生機時,總要爭一爭。


    何況那日在桃林中,她和寧十一郎算是約定了終身。


    婚姻是結兩姓之好,更是兩個人的事。


    便是姻緣終究不成,也該有個交代。


    沈宜秋心如電轉,片刻便有了主意。


    兩日後便是端午,她本就與表姊邵芸約好了在城西瑤光寺見麵,她難得可以出沈府一趟,正可約寧十一見上一麵。


    她一個閨閣女子,偷偷寫信約男子私會,便是說起來也覺難以啟齒,然而事急從權,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沈宜秋兩世為人,從未做過這樣的事,一顆心不住亂跳。


    便是上輩子尉遲越死了,她軟禁兩位親王,與群臣爭鋒相對,也沒有此刻這般為難。


    她用冰涼的手背貼了貼滾燙的臉頰,打定了主意,當下叫婢子取來信箋筆墨,正要提筆修書,一個婢女打簾子進來稟告:「小娘子,邵家小郎君遞了帖子進來,眼下在前院過廳裏等著。」


    邵家隻有一個小郎君,便是她表兄邵澤。


    表兄打小最怕沈老夫人,無事絕不會登門造訪。


    兩日後她便要去舅舅家,屆時自然能見到,他早不來晚不來,偏這時候來,是什麽緣故?


    沈宜秋擱下筆,將寫了一半的信箋交給素娥收起來,換了一身見客的衣裳,重新梳了發髻,滿腹狐疑地往前院去了。


    若是換了從前,沈老夫人必定會叫她院中的馮嬤嬤緊緊盯著,如今知道邵家並無親上加親的意思,便不再那樣嚴防死守了。


    到得過廳中,隻見邵澤束手束腳地端坐在榻上,沈家二房的五堂兄在旁相陪。


    邵澤的個子比一般少年人高大許多,坐在榻上,像一座瘦而峭拔的山峰。他和沈家五郎差不多年紀,卻比他高了一個頭還不止。


    沈宜秋入內向兩位兄長行禮。


    邵澤見表妹來了,顯然鬆了一口氣。


    沈宜秋對沈五郎道:「有勞五堂兄相陪。」


    沈五郎本就與那木訥的寒門小子話不投機,他一不擅長詩詞歌賦,二不懂得走馬放鷹,一說到平康坊,臉便似燒紅的烙鐵,實在無趣得緊。


    他早就不耐煩了,起身告了失陪,便轉身走了。


    邵澤長出了一口氣,他不善言辭,隻有說到排兵布陣、舞刀弄棒這些感興趣的事,他才能侃侃而談。


    而沈家公子們的喜好與他大相徑庭,他與他們見麵,從來都是隻能幹瞪著眼枯坐。


    沈宜秋一見邵澤那劫後餘生似的神情,便忍不住笑了,一時倒把糟心事拋到了一邊:「阿兄怎麽來了?阿舅、舅母和芸表姊可好?」


    寒暄了兩句,邵澤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說沈宜秋身邊的素娥。


    沈宜秋頓時會意:「無妨,阿兄有什麽事直說便是。」


    邵澤從懷中取出個小小的黑漆螺鈿匣子,匣子用蠟封緘,似是藏了什麽秘密。


    邵澤把那小匣子放在身前茶床上:「這是寧十一郎托國子監的同窗轉交於我的。他叮囑我親自交到你手裏,我連阿芸和阿娘都沒敢告訴。」


    「有勞阿兄。」沈宜秋笑了笑。


    她已猜到匣子裏裝著什麽,不過還是從發上拔下一支花絲鸚鵡金簪,挑開封蠟,輕輕地取下蓋子。


    一方疊得方方正正的素絹帕子,一角繡著朵藍色的菖蒲。


    素娥一眼認出這是她家小娘子的物件,怎麽到了寧十一那裏不難想見,可為什麽退迴來,她卻是怎麽想都不明白了。


    邵澤便是再遲鈍也猜到了,這定是兩人之間的信物。


    他尷尬得手腳都不知往哪裏放,無措地覷著表妹的臉色:「阿……阿妹……」


    想勸上兩句,可又不知這種事該怎麽勸。


    小時候不管遇上什麽事,隻消摸摸頭,說一句「小丸莫哭,阿兄去阿娘屋裏偷糖給你吃」便萬事大吉。


    可如今丸子似的表妹長大了,他這一招便不好使了。


    沈宜秋看出表兄窘迫,淺淺地笑了笑:「阿兄別擔心,我沒什麽事。」


    她把那方帕子取出來,把匣子往迴推了推:「有勞阿兄將這匣子還給寧公子。隻是尋常物件,不值當用這麽貴重的匣子裝。」


    這麽好的匣子,不該用來裝條舊帕子。


    這麽好的小郎君,也不該給她做渡河的舟楫。


    邵澤隻知表妹和寧家的親事大約不成了,卻不知是什麽緣由。


    他聽人說,人若傷了心,越是裝得若無其事,那事情便越是棘手,須得及時開解。


    因而見表妹這模樣,越發慌了手腳。


    他為難地撓了撓耳朵:「阿妹,常言道那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沈宜秋心道哪裏是去舊迎新,分明是新的去了,舊的陰魂不散、卷土重來。


    見表兄抓耳撓腮的樣子,她不由笑了:「阿兄,我真的不打緊。」


    她淺淺一笑:「阿兄明年下科場麽?」


    邵澤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搖搖頭道:「我這榆木腦袋,便是下科場也貽笑大方。阿耶也說我不是讀書的料,前些日子家中請了個教騎射武藝的先生,多半還是走武舉的路子。」


    沈宜秋道:「也好,待阿兄成了大將軍,雄鎮三邊,纖塵不動。什麽吐蕃、突厥,一聽邵大將軍威名,個個聞風喪膽。」


    邵澤越發羞窘:「阿妹說笑,哪有那麽容易的……」


    本朝邊將多為胡人,且都出生於行伍之間,便是得了武舉狀元,也不過得個出身,離真的帶兵打仗還有十萬八千裏。


    但是舅舅舅母隻這一個兒子,舅舅也罷了,舅母如何舍得他去邊關吃風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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