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拉著來到前廳,城主府很熱鬧,比過年都熱鬧。


    好多人都擠在一起,伸長脖子向前觀望,這讓我想起在城門口排隊喝粥的日子。


    其實我們這些下人是沒有資格入廳觀禮的,說是去看新娘子,也不過是在人群裏湊個熱鬧,要是運氣好,還能得個賞錢。


    在那樣多的人裏,我看一眼就看到了諸師宜,他被簇擁在中間,著一身繁複花紋紅綢外衫,笑的肆意張揚。


    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樣子。


    我像沒了魂的木頭人一樣混在人群中,跟著他們一起鼓掌,叫好。


    熱鬧從白日持續到夜晚,城主府漸漸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我照例去給諸師宜送安神湯,卻被告知不能進內院,我急了,便在院裏大聲叫喊起來。


    “少主,少主,小山來給你送安神湯了。”


    一個我沒見過的嬤嬤走上前來訓斥了兩句。


    我依舊不肯走,她喚來了護衛,硬生生將我拖出了院子。


    我還是固執地守在院外,我想,就算在院外等著也可以的,諸師宜指不定什麽時候會想起我,會需要我。


    “今夜主子大喜,怎麽這麽沒眼力見兒,走開走開,再不走就稟報城主板子伺候。”


    嬤嬤留下這句話就走了,還讓兩個護衛守在院子門口。


    我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小偷。


    那一夜不記得是怎麽迴房的,隻記得我喝了那碗涼透了的安神湯,卻依舊睡得不安穩。


    第二日一大早我就去了諸師宜的院子。


    嬤嬤也在,我不敢進去,就呆在外頭


    我覺得諸師宜還是需要我的,畢竟,其他人都跟我說:小山跟少主是一起長大的情分,輕易是不會斷的。


    待到日上三竿,我終於見到了新娘子,她似乎很柔弱,走路都要人扶,見著他倆出來,院子裏伺候的人都跪下了。


    “恭賀少主,少主夫人大喜。”


    邊說邊磕了個頭,唯獨我沒有跪。


    諸師宜一眼就看見了我,他拉著新娘子走到我麵前:


    “葒妙,這位就是跟我一起長大的小廝劉山。”


    我也想像別人一樣笑著,說上兩句恭賀的話,但是我太笨了,終究還是一句話都沒有。


    新娘子用帕子掩了掩嘴,慢悠悠地說道:


    “既是夫君用慣了的人,妾身自會善待,隻是小山畢竟是男子,這內院還是輕易來不得。”


    來不得?怎麽會來不得,這是諸師宜的院子,也是我這些年每日都來的院子,如今她來了,我就不能來了。


    我希望諸師宜這個時候能留我下來,但是他隻是歎了口氣,一臉歉意地說:


    “娘子莫惱,小山心思單純,這規矩我再找人好好教教,先去正廳給長輩們敬茶。”


    說完便走了。


    從頭到尾,諸師宜沒有跟我說上一句話。


    我一整天都等在院子外頭,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


    往常這個時候,我不是跟著諸師宜一起去書社,就是去衙門。


    府裏下人們經過院子時,都會看上我幾眼,隨後捂著嘴笑。


    就這樣又過了幾日,管家叫我去前廳,說是城主要見我。


    我本不想去的,極力想找個理由拒絕,卻發現根本找不到,我不過是一個下人。


    城主見到我,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接了當地說:


    “小山啊,小宜現在成了親,你整日跟著他不方便,我打算把家業慢慢傳給他,你生性不愛說話,在外也幫不上他什麽。”


    我撲通一聲跪下了,我曾暗自發誓,此生再也不給人磕頭。


    可如今不得不這樣做:


    “求老爺不要趕我走,求老爺不要趕我走。”


    我要是不跟著諸師宜,還能幹什麽呢,要是不待在城主府,我又能去哪裏?


    城主似乎被我驚著了,撫了撫胸口:


    “我沒有要趕你出去,你還是在府裏待著,隻是換個別的活幹。”


    我還想再說點什麽,隻是城主卻喚了管家:


    “給小山另外安排個活,他從前是做什麽的,如今還做迴原來的。”


    管家把我拉了出去,一路上跟我說了許多話,隻是我精神恍惚的,一句都沒聽進去。


    我就這樣迴到了馬廄。


    馬夫年紀大了,已經做不來許多活,身邊跟著兩個十來歲的孩子,正在刷馬,隻是那二人光顧著嬉笑耍鬧,並沒有認真幹活。


    但馬夫卻在一旁看著他們笑,仿佛這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我拿著包袱迴來了,他沒問為什麽,隻說:


    “迴來了呀,收拾收拾準備吃飯。”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女人,想起那個月光微弱的夜晚,想起她一直喚我“三兒~三兒~”。


    馬廄的生活很簡單,我還是跟從前一樣,天不亮就起床,然後打掃,喂馬,刷馬,喝粥,吃饅頭,吃麵。


    這樣一成不變的生活似乎更適合我,我的心裏慢慢恢複了平靜,漸漸忘記了做諸師宜小廝的那些年。


    馬廄的那兩個小孩總是鬧騰得很,一會是置氣鬥嘴,一會又好得要睡在一起,


    他們倆時不時偷溜出去買糖葫蘆,起初還總跟我說話,隻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迴。


    久而久之,他們便不再說了。


    馬夫看到了,會遺憾地說:


    “小山啊,要是你當時有個伴兒就好了。”


    我不太明白,其實我並不在乎這些,我隻是希望,不要再給人磕頭,能在留在城主府就好。


    可惜好景不長。


    第二年的冬天,馬夫死了。


    兩個小孩哭得很傷心,我卻沒有什麽感覺。


    人嘛,總歸是要死的,在府裏安安穩穩地死去,總比在外頭餓死凍死要好一些。


    葬禮辦的很簡單,馬夫沒有親人,就我們仨就送了送他,迴來的路上我聽到那兩個小孩小聲說:


    “這個劉山真是鐵石心腸,張伯死了一滴眼淚都沒流,以後我們在他手底下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原來師傅姓張啊,我竟然從來都不知道,別人都喚他馬夫,我從來都是叫的師傅。


    我腦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紮了一樣,走到他們麵前:


    “你們別擔心,會有飯吃,有地方住,還不用你們磕頭。”


    這樣多好,對不對。


    兩個小孩似乎被嚇著了,一起跑開了。


    剩下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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