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千家。九月的秋老虎還是那麽殘酷,千等萬盼來了一場爽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千家整個院子都成了水池,孩子們都開心的不得了,跑去院子裏吃雨玩水,消去了身上的殘暑。


    家裏頭的丫鬟小廝身體好的也跟著一塊兒摻一腳,年邁的嬤嬤老奴則躲在屋簷下,一邊探著爽雨的涼風一邊叫喚著他們迴來。


    “少爺快迴來吧,秋雨寒涼別傷了身。”


    領頭的男孩長得白白淨淨,一張圓圓的臉蛋可愛極了。他笑臉盈盈的迴道:“嬤嬤,再容我玩會兒,外頭可涼快了。對了,千瓊呢?你把他喊來和我們一塊兒。”


    嬤嬤一聽這話忽然就變了臉色,她抽下腰間別著的帕子在鼻尖下蹭了蹭,怪聲怪氣道:“您叫他做什麽。他老子不成器,倒曉得把兒子塞迴千家,肚子裏埋得什麽毒藥,當我不知道呢啊。”她喊得尤其大聲,目光左右來迴的掃是故意想要讓人聽見。


    男孩皺起兩道濃眉,不滿嬤嬤說話口氣:“嬤嬤,我不是說了不要說這種話,叔叔是叔叔,千瓊是千瓊。你要是不找他來,我便自己去了。”男孩氣唿唿的跑進了樓門,進了偏院。


    “誒,少爺,您慢些。”嬤嬤提著裙擺連忙追上。


    偏院房簷掛上了雨簾,千瓊站在雨簾內,探出一隻瘦弱的小手捧起一手心的涼雨,眉眼之間也染上了涼薄之意,眼內的深邃愁雲被這雨模糊了。


    “千瓊,千瓊。”男孩一邊跑來一邊唿喊著。叫醒了千瓊的深思。他冷漠的看著眼前身著錦服的男孩,濕漉漉的頭發,滿是水珠的笑臉。知道他走近他才軟聲迴應道:“哥哥,這兒呢。”


    男孩發現千瓊喜笑顏開,跑來他麵前,說道:“千瓊,出來和我們玩雨吧,可涼快了。”


    千瓊遲疑的看向男孩身後的一群人,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眼裏皆是排斥和嫌惡。他伸出去的腳又不自覺的退迴。


    男孩發現他的無所適從,向他身後的人兇兇的瞪了一眼,轉而對千瓊笑道:“千瓊別怕,跟我來吧。”


    他緩緩向他伸出手,千瓊顫抖著指尖也向他悄悄探去。兩隻小手一隻手心朝上,一隻手心朝下,指尖相對,中間隔了一層薄薄雨簾。


    轟隆隆,雷鳴電閃,瞬間而過。可紛雜的氣氛卻被這一聲雷鳴帶動了起來。大門口雜亂的腳步聲愈來愈近,地麵上清涼幹淨的雨水被血液染紅,也越來越濃稠,直向男孩湧來。


    男孩白淨的笑臉瞬間僵住,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恐怖與驚悚。


    嬤嬤、丫鬟、玩伴、還有擋在他身前的父親,劍聖千楓。一瞬間,在這場大雨裏化成了雨水。而他渾然不知地拉著千瓊逃出被死屍填滿的千家。


    八歲的他什麽都不知道,隻是抱著他父親交給他的劍,耳邊隻有一句話:“快逃,帶著千瓊快逃。”


    在他的印象裏,他父親從未輸過,劍聖千楓的名號一打出,多少人聞風喪膽。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他父親唯一輸了一次,就送了命。


    當夜,他們是在哪兒過的夜他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他與千瓊並肩縮在一處,哆哆嗦嗦。那場雨還在下,可他已不覺得絲毫爽快了。


    千瓊的狀態比他好上許多,他從頭至尾都沒有流露出一絲難過和絕望。他反倒靜觀他的手足無措和無家可歸的可憐樣。


    父親囑托他在外要照顧千瓊。他對千瓊父親所作錯事不甚了解,隻知他似乎差點害得千家名譽掃地便被千老爺趕了出去。在他們那裏,被趕出家門是會受到鄙視和厭棄的。但這些與千瓊無關,他不該受到同樣的遭遇。


    他依著父親的囑托,一路往江南去,江南的夏家前宗主夏岩,與他父親是多年好友。隻是期間路程有千裏之遠,他與千瓊不過八歲,雖習得辟穀之術,在吃食方麵沒有太多要求,可身無分文的他們如何能走過千裏之途。雪上加霜的是,千瓊娘胎裏的弱疾又犯了,加上感了風寒,一步都走不動了。


    他白日便背著昏迷不醒的千瓊,入夜了就安置在一所破廟中。半夜千瓊醒來口吐黃水,又無幹淨水可飲,他急的團團轉,無助的目光四處遊蕩,竟是些和他們境遇相似之人,自顧都不暇,何況向他們施以援手。


    無法,他便隻能跟著老乞丐一同出去乞討,收益不多根本買起昂貴的藥材。眼看千瓊氣若遊絲,有日薄西山之狀,他甚至有了偷竊的念頭。恰在此時他見到了一富商重金求血的告示,他心中大喜,忙跑去了告示上登載的地址。


    可他晚來了一步。這富商已召夠足夠的童子血,便是連他迫切的一麵都沒見就把他擋在了門外。


    他無助的跪在大門前,在雨裏拚命的磕頭,口中唿喊:“我弟弟快死了,求你了,求你了,你要多少血都可以,我隻要一味藥錢。”


    他在雨裏磕了多久的頭,他根本不會記得,也不會去計較。


    還好,那富商的夫人舊疾複發,之前集來的童子血不夠,恰好他送上門來,便賤買了他的血,那僅僅夠一味藥錢。


    他煞白著一張毫無血色的小臉,瘦骨嶙峋的體魄在大街上搖搖欲墜。誰能知道一個月前他還是千嬌萬寵,錦衣玉食的千家大少爺。


    手腕上的傷痕草草包紮,小心翼翼的捧著那一串珍貴的銅錢,破廟裏好心的老乞丐又給他湊了一些,好歹能買上了。


    他興衝衝的從藥鋪買了藥迴來,找了個不算太破的藥罐,給他煎藥。他堅持著頭昏腦脹的狀態,也不敢閉眼。他怕他一閉眼,他弟弟就沒救了。


    這雨總是來的這樣讓人難堪,隨意刮來幾片雨就把露天灶台的火給撲滅了,他直得站起來用他不寬闊的身體擋住風雨。終於藥罐噗噗作響,他小心翼翼的將藥端到千瓊嘴邊,扶起他虛弱的身體,喂他喝下。


    也許是心理作用,他看著千瓊將那溫熱的藥漿吞下身體緩緩升溫時,他似乎看見了活下去的希望。


    路還要走下去,千瓊的身體還沒完全康複,他一邊扛著自己的虛弱的身體,一邊背著千瓊昏沉的身軀走在寬闊遙遠的長路上。


    他費盡心思,恨不得求神拜佛了,路遇上一輛老牛車。老人家趕牛車恰好要經過那條十八彎的崎嶇山路。他知道這輛載貨的牛車隻能坐下一個人,他把神智不清的千瓊抬了上去,又把身上所有的錢給了那老人家,千謝萬謝的送他們走了。


    而他自己選擇徒步前行,夜以繼日。餓狠了隻能吃草,苦澀的口感,隻能嚼嚼再吐出來,他計算著千瓊這會兒到了夏家,情況也該好起來了。


    誰知,卻在他疲憊獨行的第三天,他在十八彎的路邊發現昏迷倒地的千瓊。原來那趕馬車的老人家收了錢帶他走了一段路,便嫌棄他礙手礙腳,怕他死在他的馬車上,便隨便找了個地方把他扔了。


    他慌忙把千瓊抱起,不停的唿喊著他的姓名。懷中的小孩緩緩睜開沉兀的雙眼,眼裏難得閃著淚光,他沙啞道:“哥哥,你把我扔了。”


    他頭一次哭了,涕泗橫流,整個山道都是他豪邁放聲的大哭聲。這是自千家被滅之後,頭一次流淚。他一直堅持著,因為他知道他一旦哭泣就難以停止。此時,兩月積攢的痛苦與心酸全部湧現了出來。


    他咬著牙重新背起千瓊,雙腳無力踏地,隻能一步一步的磨。


    十八彎道路崎嶇,陸地泥濘難行,一雙輕便的錦鞋已經被磨的破敗不堪,背上的千瓊羸弱著唿吸,仿佛下一秒就會斷了生息。


    每一次在瀕臨失去意識的邊界,他就讓千瓊叫他一聲。那時的一聲,哥哥,是他全部的動力和所有的希望。


    老天沒有負他,他真的徒步千裏還背著弟弟走到了江南,那時的江南已入冬寒,梅花還沒來得及含苞,天地間獨有寒涼先到,所以並沒有傳說中那樣美麗。


    刺骨的寒風刮進他的衣領,衣袖,穿進他皮肉裏。他來到夏家大前門,虛弱的扣了扣門把手,見有人開門來迎,緊繃的神經一鬆,雙腳一跌,摔在了門框上。千瓊從他身上滾了下來。


    他模糊的看著眼前的人,幹裂的雙唇喃喃道:“先救我弟弟。我叫千瑜。”


    “是千家的遺孤,快去稟報宗主!”耳邊傳來唿聲與急促的腳步聲,他總算安心的閉上了雙眼。


    夏瑜在雨水的滴打中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紅著眼的夏瓊,嘴角苦澀彎起。


    “好久沒聽你喊我,哥哥了。”


    夏瓊撇開目光冷哼一聲,不屑至極。


    “你果然還在介意一年前那事。”他蠕動著濕潤的雙唇,雨水落進他口中。


    “你閉嘴!”夏瓊狠戾喊道。手中的劍又下去了幾分。夏瑜握著泛著銀光的劍尖,手掌出血不斷,滴落在他的眉心,開出了一朵朵鮮紅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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