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行乘著夜色,迴到了大理寺。


    春闈考試的學子已經被驅散,考試暫停,大理寺也被短暫的封禁。杜正和這段時間在哪,在幹什麽沒有人知道,大理寺沒了領頭人,這案子自然落到了方肅手裏,從而導致如今守在門口的都是玄甲衛。


    孟知行毫無阻攔的進了大理寺。


    裏麵為了春闈而準備的陳設都沒有改變,散步似的走到施樂詠的考間。


    想象中像是發生在眼前。


    施樂詠正在答題,兇手走到他身後,那棗核精準打進喉管,一招斃命。


    等等…精準打進喉管?


    天白亮起一絲絲亮光,統查府斂房內。施樂詠身上的白布被重新蓋上,李時笙轉過身在孟知行對麵坐下,兩人中間的桌麵上,擺著那散發著腐臭,還帶有血跡的棗核。


    “身上沒有其他傷口,能確定這就是喉間傷口的兇器。”


    聽完李時笙的總結,孟知行道:“那如今也差不多了。”


    “是誰!”


    外麵突然響起玄甲衛的叫聲,孟知行反應迅速,唿吸間已經出門,借著天邊魚肚白瞧見翻身躍過圍牆的黑衣人。


    孟知行借力上牆,追了上去。


    天白亮光有限,好在黑衣人氣息濃厚,孟知行倒也不至於跟丟。


    可那黑衣人似乎對王都街道不是很熟悉,好幾次拐進死胡同,甚至一個轉彎差些栽進玄母河,都靠著那剛入門的輕功勉強避險。


    再看孟知行,就像是刻意放水般,不急不緩地跟在他身後,任由他逃跑。


    經過幾個彎道小巷,黑衣人再迴首,已經不見孟知行身影。暗暗鬆了口氣,又不放心的在小巷子中七拐八拐,愣是多繞了兩刻鍾才在太陽露出尖尖時從客棧後牆翻身而入。


    黑衣人徑直去了莊列荀的房間,這次沒有敲門,直接推門而入。


    莊列荀還在那窗邊的桌案上,趴著沉沉睡著了。


    突然,床邊暗處,那統查府副執的聲音響起:“範公子,你可真小心啊。”


    剛剛摘下蒙麵黑布的範錦堯大驚失色,轉身就想要逃走,可那客棧房間的門被一股無形力量關閉。範錦堯反應極快幾乎同一時間,腰間匕首已經懸在了莊列荀頭頂。刀尖劃過白發,微風就將斷開的發絲吹起。


    孟知行不慌不忙,走到放在茶壺茶碗的桌子旁坐下。範錦堯不敢放鬆,迴想來時路上,看著這名動王都的肆部副執追不上自己,他還在心裏嗤笑百姓口中的屠子不過如此。現在看來隻不過是被當狗遛了一圈,想到這兒,表情就不免變得兇厲,緊握匕首的手也止不住顫抖。


    狴犴放在桌麵上發出輕響,在這漆黑安靜的房間顯得格外突兀。範錦堯喉結滾動,問:“你,想做甚?”


    孟知行道:“本還想著,你殺人沒有鐵證。如今倒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範錦堯還想狡辯,孟知行不給他機會:“曹博遠應是猜到是你所為了,想要一個人扛下罪責。”


    帶著戾氣的表情鬆下幾分,眼瞼抖動。孟知行繼續道:“範公子,不必緊張,不如坐下聊聊。”


    戾氣轉為警惕。


    孟知行不屑笑道:“範公子,你那連入門都算不上的輕功,我還不放在眼裏。”


    匕首收迴寒光,兩人相對而坐。黑暗中,月光照成一柱,在範錦堯臉上,半黑半白,半暗半明。


    “聊什麽?”範錦堯問他。


    “聊聊你和施樂詠的關係。”


    孟知行言簡意賅,範錦堯也不必再藏,眼睛不知看向何處,失神般說道:“其實,我才是莊列荀第一個學生。隻是世人都覺得他是個聖人,無人知曉他是披著儒生皮囊的鬼。”


    “我跟隨他數年,卻毫無施展才華之地。所寫文章,所著詩篇,皆是他莊列荀。可這老頭倒是有錢,小時候我父母感情不合,我娘撇下我和妹妹跑了,我爹重新娶了個老婆。那娘們天天欺負妹妹,我就帶著妹妹跑了。生活拮據,遇到他之後,雖然被頂替,可他給的錢也多。能養活妹妹,我也沒什麽多話。後來,施樂詠和曹博遠相繼拜入師門,本就沒有學生身份的我,自然而然成了書童。”


    說到這兒,他突然一頓,繼續道:“隻是身在暗處,總歸不是長久之計,我便在準備秋闈。有一日,他給了我十兩白銀,讓我寫了篇文章,我沒多想。可鄉試前我妹妹她……我妹妹她失蹤了…”


    黑暗中,骨頭作響的聲音傳進孟知行耳中。範錦堯停了很久,似乎在調整情緒,深唿吸數次後,聲線顫抖,變得沙啞:“找到時……找到時……”


    他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準備,可明明隻有幾個唿吸的時間,對範錦堯來說卻像是過了許久。終於他泄了氣,閉上雙眼任由淚水滑落:“找到時,已經失了身。衣不蔽體,雙目無神……”


    “我沒救迴妹妹,也沒趕上鄉試。放榜時我才知道,莊列荀讓我寫的文章就是鄉試的考題。”


    他又仰起頭,不想讓那不爭氣的玩意兒落下。


    “妹妹清醒後,沒了笑,失了生氣。我不放心,日日跟著她,就怕她做傻事,可是我還是沒看牢她。那夜她吃了砒霜,死在床上,死前穿了她心心念念一直舍不得買的裙子。”


    “一旁的手書,寫著施樂詠的名字。”


    至此,話畢。


    範錦堯沒了話。


    房間內沉默良久,孟知行卻問:“你是如何用棗核殺了他的?”


    對於孟知行平靜到出奇的態度,範錦堯也沒有絲毫驚訝。他不奢望有人聽到這個往事能同情他,他也不希望被同情。


    範錦堯伸出手,掌根處也有個細洞。大理寺安防還是嚴格,無法帶進其他工具,隻能用掌根骨頭將棗核頂入喉嚨。他苦笑,道:“下毒也是我所為。”


    孟知行搖搖頭:“你知道我不會信的,而且,下毒案,罪不至死。”


    範錦堯不糾纏,將話挑明:“可儒生背上案子,這輩子都完了。阿行大人,反正在下已是必死之身,不如罪加一等。”


    孟知行沒有說話,範錦堯便直接跪在地上,額頭重重砸在地麵發出悶響。這總被說沒有人情味的屠子第一次有了惻隱之心,或許他認為,一個人能為了保護重要之人能豁出性命,令人敬佩。


    屠子起身,朝外走去,話已至此,離開算是默認,也同樣給了範錦堯一個體麵的結局。


    孟知行的手剛觸碰的房門,身後又響起聲音:“阿行大人,在下還有一事相求。”


    停下動作,孟知行聽他說完。


    “今日,押我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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