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音喇叭,是那個年代傳播消息和信息的最直接最有效方式之一。


    紅旗廠的高音喇叭,遍布在各個角落,各車間,行政辦公樓,工會,食堂,招待所,電影院,宿舍區等,可以說,隻要有人群集中的地方,就會在牆上屋頂,或者電線杆上,或者附近大樹上,安裝上一個個高音大喇叭。


    在食堂裏排隊打飯者,還有已經坐在餐桌上用餐的員工,聽到大喇叭播出重要內容,一個個都把耳朵豎了起來。


    自從剃頭匠被人殺害在橘子溝的樹林裏之後,緊接著牛大江畏罪自殺,整個紅旗廠籠罩著一股神秘、陰森而又恐怖的氣息。


    而大喇叭強調播出重要通知時,大家心照不宣,知道又有重大事情發生了。


    隻是所有人沒料到,播出的重要通知,是關於車間主任秋景文的一則聲明。


    “三車間主任秋景文同誌,最近有事出差在外,廠內竟然有人傳言秋景文犯法被公安機關逮捕,係謠言,特此聲明”。


    “希望廣大職工擦亮眼睛和耳朵,不造謠不傳謠,別被敵特分子利用和蠱惑,同時,希望造謠者主動到廠保衛科交待,否則,一經查出,將按廠紀廠規嚴肅處理,造成不良後果者,將開除出廠”。


    聲明內容言簡意賅,但重複播放了三遍。


    正在用餐的蔣玉萍和女兒秋水以及兒子秋收,聽到之後自然高興。


    但蔣玉萍突然有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如果沒有這則聲明,也許還有部分職工不知道丈夫秋景文傳聞被公安機關逮捕的事情。


    她也被徹底整懵了。


    在招待所裏,丈夫明明向邵劍自首,承認了一切,現在卻在廠裏廣播裏播放了如此內容?


    “媽,爸是被人冤枉的!”。


    秋收望著母親道,眼裏淚花閃爍。


    廣播內容很快傳遍了紅旗廠各個角落,傳到了每個職工耳朵裏。


    正在車間裏當班的秋月和秋陽也同樣聽到了。


    隻是他們跟母親蔣玉萍一樣,內心同樣有著許多疑問。


    他們不明白,廠裏為何突然廣播這樣一則聲明,不但聲明是造謠,還要對造謠者進行查處。


    已經吃過午餐,正依偎在秋陽身邊的蘇小薇,輕輕地摟著男朋友,眼睛裏汪著淚花。


    “秋陽,聽到了吧,你爸沒事,職工間的傳聞就是虛假的,這下你也可以放心了”。


    秋陽沒有迴應,而是摟著蘇小薇。


    此刻的他,內心與蔣玉萍一樣很是複雜。


    父親是個敵特分子,而且還是殺害劉砶寒的兇手,這可是父親親口對他說的,而他也相信,邵劍調查組不可能一點線索沒有,蘇小薇親眼所見父親被兩名公安同誌夾持著帶上吉普車,不可能平安無事,而現在冒出來‘官方’聲明,說父親失蹤是出差行為,這確實讓他感覺不可理解,一頭霧水。


    “事情沒那麽簡單”。


    想到這些,秋陽側臉望著蘇小薇說道。


    現在的蘇小薇,不光是自己名義上女朋友,某種程度上,是自己沒過門的媳婦。


    在那個年代,男女之間在結婚前,很少會發生性關係,或者說發生的概率很低,如果發生了身體上關係,那兩個人基本上不離不棄,等於跟自己媳婦差不多。


    一聽秋陽說事情沒那麽簡單,蘇小薇不解地望著秋陽:


    “秋陽,你為什麽這麽說呀,我覺得你爸不應該有事,當年他還是個少年,再說,廠裏廣播就出來辟謠了”。


    “小薇,我們不談這個事情,我問你,你爸媽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嗎?”。


    “秋陽,我告訴了他們我們正在談戀愛,但沒告訴他們,我的男朋友是誰”。


    “小薇,要不,抽個時間去你家看看你爸媽?”。


    “秋陽,不急,你家就在宿舍區,你還沒帶我見你爸媽呢,先見了你爸媽,再抽空見我爸媽”。


    這邊一對戀人,談論著什麽時候與雙方父母見麵的事情,而食堂裏,蔣玉萍一家三口已經吃了午餐。


    走出食堂之前,秋水望著母親。


    “媽,你先上班,天這麽熱,下午我跟小弟,一起在工會圖書室看書,等你下班了,我們跟你一起迴宿舍去,你沒意見吧?”。


    蔣玉萍自然沒有意見,她吩咐秋水,到時候提前幾分鍾到醫務室等著。


    與兒女分開後,蔣玉萍一個人騎著自行車迴到了醫務室。


    剛在辦公室坐下,魏紅就問她:


    “玉萍,剛剛廣播裏的通知是怎麽迴事?”。


    蔣玉萍衝著閨蜜直搖頭。


    “我哪知道呀,一定是有許多傳聞,廠裏想出麵澄清吧”。


    “玉萍,你家老秋有沒有打電話迴家,有沒有說去哪兒出差了?”。


    蔣玉萍如實相告,秋景文根本沒有打過電話迴家,而且表明,她總感覺這事有些蹊蹺。


    魏紅便安慰閨蜜:


    “玉萍,剛剛廠裏都聲明了,你別擔心,好人有好報,我相信你家老秋”。


    實際上,今天在整個紅旗廠傳的沸沸揚揚的事情,魏紅也聽說了,隻是她心裏始終相信秋景文不可能犯法,更不可能跟殺害那個剃頭匠有關。


    下午三點多,二車間有個工人受了輕傷,魏紅和蔣玉萍一起給受傷員工處理傷口並包紮了起來。


    隨後一直到下班時間,這對閨蜜幾乎沒有什麽事情。


    秋水和秋收很信守諾言,在下班前就來到了醫務室,然後和蔣玉萍一起迴到了宿舍區。


    一輛自行車馱著一家三口,剛走進宿舍區,就聽見‘嗵’的一聲巨響。


    已從宿舍區大門前就下車的蔣玉萍,內心一驚。


    再尋聲望去,隻見一個爆米花老者,正在宿舍區內鍋爐房牆根處,進行爆米花操作。


    剛剛那一聲巨響,就是從爆米鍋裏炸出的一鍋爆米花。


    那老者四周圍著差不多有十來個大人孩子,許多大人和孩子手中端著瓷缸或者小臉盆,而瓷缸或者臉盆裏,裝著大米或者玉米,有些已經炸好的人,提著噴香的爆米花,迴家去了。


    秋收一見爆米花,便向母親提出要求。


    “媽,我也要吃爆米花,還是爸那迴從鄉鎮上帶迴來一包,好好吃”。


    蔣玉萍當然記得,丈夫那次和鄭岩石副主任,一起去雨山鄉鎮上看望受傷工人,迴來時帶著一包爆米花,讓幾個孩子吃了兩天,那包爆米花,似乎還在她的腦海裏浮現。


    “想吃就迴家拿米來爆一鍋”。


    蔣玉萍答應著,朝著那爆米花處看了一眼。


    讓蔣玉萍內心感覺怪異的是,就在她看向那爆米花者時,對方也正好朝她這邊看過來。


    蔣玉萍內心咯噔一下,少女時代受過訓練的蔣玉萍,突然有一種不好感覺,這種感覺就像第一次與劉砶寒在山頂相遇時一樣。


    但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蔣玉萍也沒有想的太多,帶著兩個孩子迴到家中。


    秋蟬見母親和姐姐以及弟弟一起迴家,自然高興的不行,上來親昵的招唿著。


    蔣玉萍望著秋蟬問:


    “秋蟬,你中午吃了什麽?”。


    上午,


    秋水帶著秋收去廠區醫務室,家中就剩下秋蟬一人。


    秋收騎著自行車趕往招待所那會兒,蔣玉萍給家中打過電話,讓秋蟬自己中午弄點吃的,碗廚裏還有烙的大餅,還有一些鹹菜蘿卜幹,秋蟬將就著吃了午餐。


    “媽,我照你說的,吃了餅,就了鹹菜蘿卜幹,還喝了一瓶汽水”。


    秋蟬並不感到委屈,反而是一臉幸福表情。


    當時弟弟滿臉是血,秋水帶弟弟去醫務室,她覺得自己真沒用,幫不上忙。


    “別餓著就好,去,弄點玉米或者大米,跟你弟弟去鍋爐房那邊爆米花”。


    蔣玉萍說完,走進廚房,給孩子們準備晚餐。


    無論丈夫秋景文現在是什麽情況,日子總要過下去,孩子們總要吃飯,何況廣播裏都說了,丈夫秋景文是去公幹出差。


    盡管蔣玉萍知道,這其中一定有貓膩,但她也不想那麽多。


    應該來的,總歸要來,許多事情,不是她蔣玉萍所能控製的事情,


    既然丈夫犧牲自己成全她這個妻子,他就更有責任和義務,把孩子們生活照料好,這樣才對不起丈夫為自己頂罪。


    秋收和秋蟬拿著一瓷缸大米,下樓去炸爆米花去了,而秋水鑽進自己臥室,打開電風扇,躺在床上,翹起二郎腿,在清涼的風下,享受小說中的故事與情節。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向前推進。


    秋氏一家人,也在漫長的等待中,度過了一個個白天和黑夜。


    雖然廠裏澄清秋景文是外出公幹,但這一天天一夜夜,對於蔣玉萍來說,那真叫度日如年。


    讓蔣玉萍十分驚訝而又驚喜的是,五天後的上午,在十點前後,坐在辦公室想心思的蔣玉萍,突然接到了丈夫打來的電話。


    秋景文在電話中告訴蔣玉萍,今天晚上就能迴到紅旗廠迴到家中。


    這個消息對於蔣玉萍來說,如同一個夢境,一個充滿喜悅和美好的夢境。


    她在電話裏沒有問那麽多,而是含著淚水說:


    “嗯,景文,是你嗎?”。


    “玉萍,我的聲音你也聽不出來?”。


    “景文,這是真的嗎?”。


    蔣玉萍一邊問,一邊抽泣。


    “玉萍,如假包換,我晚上迴家吃飯”。


    “嗯,我聽了出來,是你,我的愛人”。


    “對不起玉萍,讓你和孩子們擔心受怕了”。


    “我真高興,我一會兒就去小菜場買點菜,晚上給你做幾道菜,讓你喝兩杯,孩子們都很想你,我---我也很想你---”。


    蔣玉萍說著,淚如雨下。


    而她不知道的是,秋景文在電話那端,同樣淚水漣漣。


    “玉萍,我也很想孩子們,也很想你!”。


    “那好吧,我和孩子們在家等你!對了,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呀,你不是讓邵劍---”。


    “玉萍,電話裏不說這個,迴家再跟你說,好嗎?”。


    “嗯,我懂了,等你迴家”。


    “掛了,想你,玉萍”。


    秋景文那邊掛斷電話,蔣玉萍掩麵而泣。


    她的心中存在著許多疑惑和不解,但她知道,一切的一切,都等丈夫迴家再說,也隻有丈夫才能告訴他,事情到底是怎麽迴事?


    此刻,對於蔣玉萍來說,其他先放一放。


    丈夫能打來電話,能告訴她晚上到家,這比什麽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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